每經記者｜涂穎浩    每經編輯｜陳旭    

近日，一則涉及出口產品責任的高額賠付案例引發業內廣泛關注。

蘇黎世財產保險（中國）有限公司（下稱“蘇黎世財險（中國）”）披露的重大賠付公告顯示，因一款出口美國的空調遙控器電池被6歲男童誤吞并造成永久性傷害，被保險人與原告最終以4000萬美元（約合人民幣2.87億元）達成和解。作為超賠層保險人，蘇黎世財險（中國）在此次事件中承擔了折合人民幣1.4128億元的賠償責任。

“從行業常規來看，出口產品責任保險的賠償限額多在1000萬美元以內，此次4000萬美元的賠償金額確實顯著高于市場平均水平。”上海市建緯律師事務所高級顧問、律師王民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如是分析。

在業內人士眼中，這起被稱為“電池天價賠償案”的事件，再次凸顯了保險作為出口企業風險“防護盾”的關鍵作用。不過，該案例也引發雙重思考：對于保險公司而言，在承保高保額產品責任險時，如何有效分散風險以保障自身經營穩定性？而對于加速出海的中國企業，這一高額賠付案例又將帶來哪些關于風險防控與保險配置的啟示？

圖片來源：蘇黎世財險（中國）官網

法域差異造成4000萬美元天價賠償

蘇黎世財險（中國）披露的商業綜合責任險案件重大賠付信息顯示，2022年7月，美國一名6歲男童因誤吞食空調遙控器的電池，傷者對公司被保險人提起訴訟，并索賠1.252億美元。2023年4月，蘇黎世財險（中國）收到被保險人報案。

據了解，在收到客戶報案后，蘇黎世財險（中國）積極與客戶及其訴訟抗辯律師等各方進行溝通，在收集相關信息進行保險責任審核的同時，積極協助進行抗辯策略制定及抗辯進程安排。為避免后續該訴訟的陪審團認定更高金額的損失賠償要求，律師建議被保險人進行和解，最終被保險人與原告以4000萬美元達成和解。

這一賠償金額遠超行業常規水平。北京浩博法律咨詢服務有限公司及險律科技（北京）有限公司創始人崔春霞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微信采訪時直言，常規產品責任險保額多集中在100萬至500萬美元區間，而美國市場單案賠償常達千萬美元級別，本次案例正是典型體現。

她強調，若涉事出口企業未投保“超賠責任險”（Excess Liability），4000萬美元的巨額賠償足以導致企業破產，而此次和解金最終由保險公司承擔，凸顯了保險在風險緩釋中的關鍵作用。

該案的核心爭議點，在于中美法域下侵權賠償體系的巨大差異。崔春霞分析認為，中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侵權損害賠償嚴格依據民法典及相關司法解釋，以實際損失為限，涵蓋醫療費、誤工費、殘疾賠償金等，且賠償上限有明確法律規定。

而美國的司法屬英美法系，以判例為重要裁判依據，懲罰性賠償可遠超實際損失。此次案件中，男童“終身殘疾”觸發高額精神損害賠償，加之陪審團往往傾向弱勢方，最終推高了賠償金額。在國際市場上，因天價賠償導致企業破產的案例并不鮮見。

值得警惕的是，不少出口企業存在認知偏差。“部分企業認為通過CE/FCC認證等合規認證便等同于獲得‘安全通行證’，但產品合規與法律安全并不能畫等號。”崔春霞舉例稱，美國《消費品安全改進法案》（CPSIA）明確要求玩具電池“無法被幼童取出”，而中國國家標準中并無此項強制規定。她建議，企業出海前應聘請當地律師開展 “產品責任盡調”，密切關注目標市場的法院判例，例如近年來美國紐扣電池相關訴訟激增的趨勢，以提前規避法律風險。

高保額產品責任險風險分散機制成為保護傘的保護傘

在千萬美元級賠償風險日益凸顯的背景下，高保額產品責任險如何通過機制設計實現風險分散，已成為保險公司穩健運營的關鍵。

從此次“電池天價賠償案”來看，相關保險采用的“基礎層 + 超賠層”分層承保模式浮出水面——即在基礎層保額賠付完畢后，超賠層才啟動責任承擔，蘇黎世財險（中國）在本案中所承擔的正是超賠層責任。這種機制如同“保護傘的保護傘”，為極端高額索賠提供了風險緩沖。

王民表示，對于高保額的產品責任保險業務，保險人一般會根據自身的風險偏好和承保能力決定自留水平，然后通過共同保險、分層承保或再保險等方式分散風險。對此類業務，尤其是出口美加地區的產品責任險業務，因為國內合約再保險市場一般不予支持，所以外資保險人是主要的承保人，國內保險公司因承保能力不足和經驗限制參與度不高，除非能找到臨分再保險（指臨時分保，是一種再保險的安排方式）的支持。

“對于外資保險人，一般也會通過分保給海外母公司或關聯公司的方式控制自留風險，本案中蘇黎世的再保險安排從披露的信息來看就屬于此情形。”王民稱。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再保險機制顯著緩沖了蘇黎世財險（中國）的賠付壓力。其 2025年一季度償付能力報告顯示，當期最高單筆賠付——因產品缺陷經再保分攤后降至2100萬元人民幣，再保攤回比例高達85%。

公開信息顯示，蘇黎世財險（中國）在本案中作為被保險人商業綜合責任險的超賠層保險人。據其官網介紹，該公司由蘇黎世保險公司北京分公司于2013年4月改建而來（經原保監會批準），專注為企業客戶提供全面保險解決方案與風險管理服務，服務對象涵蓋在華外資企業、蘇黎世全球客戶在華機構、國內大中型企業，尤其是“走出去”的中國跨國公司。

業內建議：出海企業足額配置保險是風險轉移關鍵

“電池天價賠償案”塵埃落定，為中國出海企業的風險防控體系建設敲響警鐘，也為其如何通過保險工具抵御跨境責任風險提供了現實鏡鑒。

崔春霞在接受采訪時直指企業投保時三大常見誤區：

其一，僅投保海運險等“強制險”，忽視產品責任險；

其二，按國內風險標準設定保額，未能覆蓋美國等市場可能出現的天價賠償；

其三，保單條款未納入“跨境訴訟費用”——要知道美國律師費往往高達賠償金的30%，本案最終選擇和解，也與出口企業考量訴訟周期中的高額費用密切相關。

崔春霞建議，出口企業投保前應當讓熟悉出口目的國法律規定的保險經紀模擬“最壞場景”（如死亡/終身殘疾索賠）；同時優先選擇覆蓋“懲罰性賠償”的保單，這一點恰恰是國內多數保單的除外責任。

王民強調，企業必須對海外市場的法律環境與責任風險建立清晰認知，尤其要重視北美地區嚴苛的產品責任法律制度。

以本案為例，涉事產品可能存在設計缺陷或警示不足問題，生產商需依據目的地市場法律要求優化產品設計并充分提示風險。鑒于產品責任風險的不確定性，他建議中國出口商在專業指導下投保足額產品責任險，以轉移高額賠付風險；一旦遭遇第三方索賠，應及時尋求專業律師協助，最大限度減少損失并保障理賠順利推進。

從承保方實踐來看，蘇黎世財險（中國）根據保單條款及案件信息，確認該案屬于保障范圍，在基礎層保額用盡后承擔了超賠層賠償責任，并于2025年6月18日完成累計折合人民幣1.4128億元的賠付，其保單責任限額已全額用盡。

在業內看來，這起案例反映出部分出海企業對海外市場風險的預判仍有不足——涉事超賠層保單在此次賠付中全額用盡便是例證。對于出海企業而言，唯有充分了解目標市場法律環境、合理配置保險資源、建立完善的風險應對機制，才能真正筑牢風險 “防波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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