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5-11-30 20:51:58
每經記者|杜蔚 畢媛媛 每經編輯|黃博文
11月25日,第二波秋假落下尾聲。在這波因多地推行中小學秋假而意外點燃的淡季旅游熱中,上海迪士尼度假區(以下簡稱上海迪士尼)、北京環球度假區等頭部主題公園的“爆園”成為焦點。
“繞湖兩小時才能入園”“排隊時長與顯示不符”等吐槽充斥網絡,這讓花費數千元來玩一次的大批游客產生不解:上海迪士尼這座年接待超1470萬人次、被行業專家視為“彈性假期避險標的”的樂園,為何“扛不住”一個秋假?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走訪發現,秋假激增的客流暴露出樂園的服務缺口,讓“帶玩管家”這一灰色群體進入大眾視野。

視覺中國
“‘帶玩’實質是市場對壟斷供給不足的自發補充。”盤古智庫高級研究員江瀚指出。
隨著調查深入,記者發現“管家”背后藏著一條隱蔽的利益鏈,當中不乏中間商抽成,參與者既有旅行社也有個人,他們利用樂園年卡的“福利”賺差價,且未被園區員工阻攔。值得注意的是,在官方多日門票售罄后,這些“帶玩管家”手中竟有溢價票流通……
以上海迪士尼為例,這些“帶玩管家”被視為“黃牛”。但多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不能“一刀切”,可引導他們從灰色中介升級為專業文旅服務者。在500億元“陪伴經濟”的需求面前,“帶玩管家”是否有望正規化?
上海迪士尼秋假“爆園” “帶玩管家”乘虛而入
前兩周,上海迪士尼樂園人潮涌動。即便在工作日,部分游玩項目的排隊時長也升至150分鐘。為何它是秋假最受益的景區之一?
“首次秋假催生的旅游消費主要集中在周邊游市場。”經營多家旅行社的羅曉(化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介紹,當前旅游市場的消費主力是老年群體、單身群體及親子家庭三類人群。“秋假對應的小學生和初中生群體對各類主題樂園的向往度格外高。”
以臨近上海迪士尼的浙江為例,攜程最新數據顯示,2025年秋假期間,當地熱門出行目的地TOP3為:杭州、上海、寧波;熱門景點TOP3為:靈隱飛來峰景區、西湖觀光游覽車、上海迪士尼度假區。
據浙江省教育廳2025年4月發布的統計公報,2024年浙江省在校中小學生共有597.46萬人。若以每個學生背后為一個家庭且僅按三口人估算,即有約1792萬潛在消費人群。據中國旅游研究院,2024年國內旅游人均每次旅游消費1024.04元。
“迪士尼憑借強IP(知識產權)矩陣構建高情感黏性,是彈性假期中被消費者優先選擇的‘避險型消費標的’。”江瀚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
11月14日晚間,記者查詢迪士尼度假區App看到,11月15日至18日、20日的門票均顯示“售罄”。記者采訪了解到,若顯示“售罄”,則當天入園人數可能達到8萬至10萬。不過,上海迪士尼方面對此并未回復記者。
“人數超過多少‘售罄’,需要看情況調控。”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詢問時,上海迪士尼客服表示。
秋假客流激增之下,上海迪士尼在服務和體驗上的一些問題逐漸暴露出來。多個社交媒體上充斥著網友的吐槽:“繞湖兩小時才能入園”“看App排隊只要50分鐘,但實際排了1個多小時”……
對此,江瀚指出:“迪士尼雖具備先進運營體系,但在極端客流沖擊下,其也暴露了信息系統響應滯后、人力調度不足等問題,這些都導致游客體驗斷層。”
“我們一家四口去玩,光門票就花了2000多元,買‘速通’(迪士尼官方出售,游客若想減少排隊時間,可按項目購買,單個項目約180元/人)太貴了。”來自川渝地區的游客胡成(化名)告訴記者,為了在有限的時間玩更多項目,他選擇“野導”(即收費帶游客在迪士尼玩項目的人)。
胡成的選擇并非個例,而他口中的“野導”正以“帶玩管家”的身份活躍于各大社交平臺、電商平臺。
秋假樂園“爆園”之下,“帶玩管家”十分活躍,甚至在園區門口直接攬客。他們在提供服務的同時也埋下諸多隱患。
“帶玩管家”幫拍照代哄娃 還溢價賣“官方已售罄”門票
“我的‘帶玩管家’是個東北小伙,大學畢業沒幾年。早上8點和我們會合后,就主動讓老人和小孩坐上他帶來的雙人推車,方便我們趕時間刷項目。”胡成表示,他通過電商平臺尋找到“帶玩管家”。
在胡成看來,“帶玩管家”的性價比較高。“不用我花精力規劃線路,看花車巡游能在第一排,而且園內的一些消費能享受折扣。我們一家吃了兩頓飯,‘帶玩管家’打折后幫我們省下200多元。而我們請他的費用是500元,一共服務12個小時。”
不過,并非所有游客都能像胡成一樣遇到靠譜的“帶玩管家”。不少人通過社交平臺訴說被“野導”甩團、要求“管飯”等不良體驗。
“只要官方無法完全滿足個性化、高效化需求,此類非正式服務就將持續存在,并可能演變為新型旅游中間商形態。”在談及樂園“帶玩管家”業態時,江瀚向記者指出,其實質是市場對壟斷供給不足的自發補充。
“帶玩管家”的商業架構是怎樣的?記者調查發現,該群體分散在線上、線下兩大渠道,當中既有旅行社也有個人。其中,個人型“帶玩管家”大多依靠“商家中轉”,即消費者在平臺下單后,“中轉方”抽成后再派單。
胡成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下單后被告知商家僅收取200元,剩下300元需現場支付給“帶玩管家”。該“帶玩管家”隨后也告訴胡成,他是通過多個線上店鋪來接單。
從“帶玩管家”的收費體系來看,價格區間較大,從60元到1500元不等,線上最便宜,全程云指導,價格為每天60元至100元;線下則分為“一對多”和“一對一”。其中,“一對多”按照人頭收費(6歲以下不收費),收費標準為每人80元至150元,適合情侶或出行人數較少的客群;而“一對一”則按照家庭收費,“兩大兩小”的常規價格在每天500元至1500元,是當前部分親子家庭出行時的首選。
在體驗線上“帶玩管家”服務時,記者感受到,對方回應速度很快,給出游玩項目后還會附上地圖,方便直接導航前往,其一直服務到晚上近10點,直至記者出園。
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與多位“一對一”模式的“帶玩管家”溝通,并購買服務后深入了解到,“帶玩管家”已進入“內卷”時刻,他們拼價格也拼服務,除了幫拍照、打水,在園內買飯、背包等外,還要提供送發箍、雨衣、哄娃、陪孩子玩項目、用輪椅推老人等服務,服務時長為8小時到12小時。
有“帶玩管家”向記者透露,2024年4月入行時,帶玩一天的收入在1000元左右,但現在350元(包含一輛雙人嬰兒車,該車單日租金為60元)就能帶玩一天。
在調查中,記者發現上海迪士尼官方顯示門票“售罄”后,市面上仍有溢價票在售賣。
“不管官網有沒有票,我這里永遠有票。”有“帶玩管家”向記者表示,其有固定渠道,可長期購買。記者嘗試后發現,購買溢價票能順利入園。
為何在官方已顯示無票且需實名購買的情況下,市場上會出現溢價票?這些溢價票的出現,是否讓“限流”形同虛設?對此,上海迪士尼并未回復記者。其客服人員則稱,無法判斷(溢價票)來源。
代買飯幫打折還能賺錢 迪士尼難以阻攔年卡套現
有行業資深人士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上海迪士尼等樂園將“帶玩管家”視為“黃牛”,但在業界看來尚有爭議。
“根據《旅行社條例實施細則》規定,現存的‘帶玩管家’提供的服務,可能包含在旅游服務的范圍內,如‘規劃路線’屬于‘安排旅游活動及設計服務’;‘帶玩管家’本身亦屬于‘提供導游、領隊服務’。”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律師陳宛瑩告訴記者。
問題在于大量“帶玩管家”為個體從業者。對此,陳宛瑩強調,若以此為主要收入來源,系統性招攬游客、提供綜合性向導服務,則無論是否持證,均已涉嫌未經許可經營旅行社業務。目前,對個人“帶玩管家”的執法難度較大。
“他們無固定經營場所,多通過微信、小紅書等平臺接單,一旦發生糾紛便拉黑失聯,游客難以追溯責任主體,監管部門也常因證據不足而難以立案……但若形成規模化營利模式,且違法所得超1萬元或經營額超5萬元,就可能觸及非法經營罪。”陳宛瑩進一步告訴記者,如果“帶玩管家”的服務在宣傳中使用與迪士尼官方服務近似的名稱,足以引起公眾誤認,則侵犯了迪士尼的商標權。上海迪士尼可向相關部門舉報無證導游、非法經營旅行社業務、虛假宣傳等違法行為,借助行政力量打擊“黑導游”。
記者調查獲悉,“帶玩管家”之所以能提供樂園內的消費打折,是因為他們購買了年卡。實地采訪中,記者看到有人專門蹲守在園區的多家餐廳,尋找目標客戶,以便在他人購買餐品時賺取差價。
“我幫你買飯吧,可以打‘9折’。”有數位人士在現場向記者兜售。在隨后的購買中,迪士尼員工并未對此進行阻攔。對此,上海迪士尼客服人員稱,園區里有管控,但不容易判斷是游客還是“帶玩管家”。
“年卡用戶若以盈利為目的,通過代點餐飲賺取差價,實質上是利用會員賦予的個人福利進行牟利,該行為涉嫌違反了《上海迪士尼樂園年卡須知》中的合同約定。”陳宛瑩表示,若年卡用戶針對不特定人群進行大規模代購,或加價倒賣限量商品,且涉及需行政許可商品的,則可能擾亂市場秩序,構成非法經營。
陳宛瑩進一步告訴記者,針對年卡用戶濫用權益的行為,上海迪士尼可依據年卡協議,采取限制權益、暫停資格或終止合同等措施。對于造成損失的,可追究其違約責任。
“陪伴經濟”需求擺在眼前 業內呼吁“管家”轉正
因秋假而大熱的“帶玩管家”群體,兩極化的口碑引發業內探討,脫胎于“陪伴經濟”的“管家”是新消費時代的“新職業”,還是該被嚴厲遏制?
國金證券研報預測,2025年中國“陪伴經濟”市場規模將達到500億元。另有網絡調查顯示,“陪伴經濟”“懶人經濟”“孤獨經濟”等一道被列為未來幾年大有可為的“新潮”經濟。
江瀚告訴記者,從需求彈性看,不只親子家庭,“Z世代”對價格也相對不敏感,但對服務顆粒度要求極高,“這使得‘帶玩’從功能性服務升級為情緒價值載體,成為‘陪伴經濟’在文旅場景的自然延伸”。
“我不支持‘帶玩’,一是對其他游客不公平,二是易滋生‘腐敗’。為什么杜絕不了?全世界知名主題公園都有類似現象。”中國主題公園研究院院長林煥杰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與其一味抵制,不如正視需求,500億元規模的“陪伴經濟”不是憑空出現的,“Z世代”家庭對高效、個性化服務付費意愿極強。如果官方提供的服務不充足,市場就會自己長出來。
在談及迪士尼官方推出的尊享、速通等服務收費較為昂貴時,林煥杰說,其本質是以高價勸退,維持“人人平等”的體驗原則。
從法律角度來說,陳宛瑩認為“帶玩管家”有望正規化。旅行社可將其包裝為“私人定制導覽”或“目的地精細化服務”,只要導游持證、不倒賣園區資源即可。文化和旅游部近年來也在推動“研學旅行”“微定制”等新業態備案,政策窗口正在打開。
“若‘帶玩’能從景區依附型服務轉向獨立產品,則可脫離單一客流依賴,形成可持續商業模式。”江瀚認為,若后續能形成“資質-標準-監管”閉環,“正規軍”不僅能承接需求,還可通過品牌溢價獲取更高利潤。“若一刀切抵制,恐違背市場規律,既無法消除需求,又可能迫使服務轉入更隱蔽的‘地下’狀態,增加監管難度與消費者風險。”
江瀚等多位受訪者均認為,新興業態規范的過程是產業升級的契機,可引導“帶玩”從灰色中介升級為專業文旅服務者。
然而,“帶玩管家”想作為“新職業”落地,現實尚有重重障礙。
對旅游業十分熟悉的羅曉表示,該職業正規化的可能性較小。“景區不會讓‘帶玩’正規化,因為這會沖擊其本身的利益。”
“合規意味著人力、社保、稅費等剛性成本上升,服務價格可能翻倍,遠超當前300元至1500元的市場接受區間。”陳宛瑩進一步指出,更關鍵的是,游客真正想要的“免排隊”“內部通道”等核心權益,樂園方不會授權第三方。
同時,“帶玩”橫跨文旅、市監、網信多部門,尚無明確歸口標準。陳宛瑩建議,建立“旅游伴游”專項資質,由文旅部門考核發證;平臺需實名認證、審核背景;服務價格明碼標價,禁止捆綁官方資源虛假宣傳;推廣標準合同,明確權責;構建行業投訴平臺與“黑名單”制度;壓實平臺責任,落實先行賠付機制。
封面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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