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新聞 2025-12-08 20:45:38
范家小學叫范家小學,是因為它位于四川省廣元市利州區寶輪鎮范家村。張平原擔任這所學校的校長,已經有11年。
這是一所不大的村小。80名在校生里,本村招生范圍內的有28個,大部分孩子來自北京、杭州、南京、廣州等更遙遠的地方。對于山區學校,這當然不常見。
張平原記得學校“走紅”的節點,2018年,先是有學者來調研,然后是一場知名的跨年演講,將學校推到聚光燈下。演講里,范家小學被稱作有“最快樂、最自信的孩子”和“最先鋒的教育理念”的學校。獲得這樣的標簽不是張平原做校長的追求,但被表揚總是好事。
11年過去,張平原兩鬢的頭發最先白了。焐熱孩子們孤單的心、受傷的心,他不曾懈怠;這所村小的熱度,也持續至今。
范家小學做對了什么?2018年起,這個問題以各種不同的問法擺在張平原面前。當時,他到范家小學不過四年多。校長這份工作來得突然,張平原不太情愿:“我一輩子都在鄉村學校工作,我都四十幾歲了,人家都在進城,我還在往鄉下走,面子上也過不去。當時范家小學就四十來個學生,感覺學校都要垮了,我到那里去能干什么?”

張平原嘟囔著來報到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是這個崗位的合適人選。教育教學是他擅長的,1989年從廣元師范學校畢業后,張平原教了小學教初中,他帶的班級恨不得一年到頭掛著學校的流動紅旗;村小也是他熟悉的,畢業時他有留在城里的機會,但他覺得山區學校更缺老師,這一干就是半輩子。2013年,張平原被抽調至廣元市利州區教育局掛職,推動全區的生本教育改革。本以為自己終于“進城”了,僅僅一年后,他要把寫在紙上的改革方案落在村小的校舍里。
最難的是招生。搖搖欲墜的范家小學,拿什么吸引為數不多的、父母出門打工的留守兒童?張平原覺得,自己能做的是改變校園,讓孩子們在校時感到更安全、舒適。他的運氣不錯,上任不久,教育部門下發了20萬元薄弱學校改造資金。這筆錢大多被用在教室里,變成孤獨的孩子們一點點安下的心。



范家小學的教室里,孩子們的課桌可以拼在一起變成嚴絲合縫的大桌,教室里除了桌椅,還有書柜、沙發。張平原這樣設計,一開始是因為學生少,一個教室不過五六個、七八個孩子,坐得稀稀拉拉,感覺凄涼不說,也無法呼應“生本理念”下讓學生更多參與課堂討論的要求。書柜擺好,推動學生閱讀有了抓手,學校缺少閱覽室的尷尬也迎刃而解;沙發擺好,原木色的課桌擺好,張平原希望,柔軟的質地、溫暖的顏色,都能給留守兒童們一絲慰藉。

張平原到今天也只有大專文憑,“生本理念”“班家文化”,這些后來的總結,很難說是他一開始的高瞻遠矚。更大的可能是,一個校長憑借半生為師的本能,走一步看一步。一所村小的底氣,是一群大人對一群孩子的理解和體諒,是愛。
張平原舉的例子是低年級孩子上廁所:“他的尿意說來就來,不是他故意要拖到上課的時候再解手,他沒有陰謀。既然他沒有陰謀,只是生理需要,我們為什么要為難他?”他又引用《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這是很高級的教育觀;‘性相近、習相遠’,這是教學觀?!?/span>

家在遠處,父母在更遠處,這些有點不知所措的孩子,是這所寄宿制小學的基本盤。兩棟校舍間的直角是操場的兩邊,張平原站在二樓的辦公室門口往下看,他知道許多孩子的秘密。吃住在學校只是起步,張平原還時刻準備著迎接爬上前胸后背的孩子。小皮猴攬住校長的脖子、掛上自己的身體,校長一聲哎喲,再順勢把小猴舉高。孩子們一周才回一次家,張平原覺得,在學校里,他們還是需要老師有些親昵的動作,帶給他們安定的感覺。
“學生在這個環境,他應該感到安全?!北Wo孩子、等待孩子、愛孩子,這是樸素的為師之道,或者說,為父母之道。


教材是一樣的,教師招聘是一樣的,張平原能脫口而出的范家小學的一個“不同”是,玩。學校的“大課間”從2019年開始實施;一二年級的課程表上有一些空格,這些“留白課”上,孩子們的任務是玩。玩這件事,范家小學遙遙領先。
“孩子充分玩耍對他未來的發展特別、特別、特別重要?!痹趶埰皆劾铮@是一件“可能比學習語文、數學還重要”的事情。孩子們與人相處的邊界感、分寸感,甚至打斗中的輕重,都需要在玩耍中一點點習得;“和人玩耍有意思”,孩子就不會對電子產品產生依賴;有了充足的運動量,孩子們的身體健康也得到了保證。

11年前,張平原從廣元城區來到范家村,坐的是公交車。到寶輪鎮是一趟車,鎮上到村里是另一趟車。上車到滿座發車的漫長等待里,張平原并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F在他知道了,是“渣渣草草的家務事”,是完善學校的教育理念、教學方式方法,還有鄉土課程如何實施、如何選題、如何跟學生一起去做……最重要的,是焐熱孩子們的心。
孩子們的快樂和舒展寫在臉上,這份快樂也感染了許多外地的家長。這學期學校一年級8名新生,只有2名是本村的,剩下6人來自外地。
“有一個孩子,他感統失調比較嚴重,沒有地方接收,我們接收了。他剛來的時候,三步梯都上不去,得手牽著他才上得去。”張平原說,一個學期后,孩子“可以手揣在褲包里面下樓梯了”。

從南京來到范家小學上學的孩子和家長
“其實我并不希望這么多外地的孩子過來,背井離鄉來上個小學,真的是沒有必要。但是這些孩子,他們在以前的學校也有很多情況,他沒地方去。那我們總覺得這些孩子還是應該有個去處。”這樣的孩子多了,對學校顯然是有影響的,張平原形容“我們現在感覺很惱火”。
四川話里的“惱火”,意思是棘手、不好處理。這份“惱火”只在張平原靜心細想時浮現,想完了、壓下去,看到孩子,他還是那個耿直、好說話的校長。

去跑、去跳、去犯錯、去原諒和被原諒,一個孩子要長大,并無捷徑。選擇這條自然而繞遠的路,是為孩子選擇了可滋養一生的童年,也是給學校選擇了額外的壓力。由于對考試分數的要求相對寬松,范家小學孩子們的期末統考成績在全區排名不算靠前。這份壓力,張平原愿意承受。
“我們有一個誤解,好像說小學我們放松了,孩子將來就不能適應初中的學習了。這是錯誤的。隨著年齡增長,他的肩膀就硬了,承受能力就變強了,他應對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也變強了,后面的路就好走了。讓他們慢慢成長,不要那么急,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情?!?/p>

1996年,27歲的張平原是一名初中語文老師。他看著披星戴月學習、正月初四初五就要返校上學的學生,第一次陷入職業的迷惘。后來,他從校長桌上借來一本李鎮西老師的《愛心與教育》。細讀其中講的如何尊重學生、理解學生、愛惜學生,他豁然開朗。
這個月,張平原56歲了。他還記得那本關于教育和愛的書,他抄了兩個80頁的備課本;他還記得,有一天他抄到凌晨2點,推開門,看見月亮很亮、星星也很亮,他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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