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愛情——硬地滾球運動員鄭遠森、廣越楚

　　35歲的鄭遠森和25歲的廣越楚相愛了。愛情故事本沒有什么特別的，可對于他們而言，卻十分不易。用廣越楚的話說：“我沒想過這輩子能結婚，也沒想過能找到相愛的人。”

　　兩人都是硬地滾球運動員，這是一項專門為腦癱患者、重癥肌無力等重度殘疾人開設的體育運動，也是殘奧會特有的比賽項目。患有肌無力的鄭遠森是硬地滾球老將，已經參加過4屆殘疾人奧運會，曾奪得杭州亞殘運會冠軍。患有腦癱的廣越楚從小在福利院長大，15歲接觸殘疾人體育，17歲開始訓練硬地滾球。

　　鄭遠森曾用蒲公英來形容自己的生活，風中飄散、顛沛流離。而有著相同經歷的廣越楚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在廣州市殘疾人體育運動中心的一次次訓練中，作為隊友的兩人相愛了。

　　“我希望我們能夠建立一個有趣的、不必太激烈、不必太匆忙的家庭，不用急，慢慢來總能到達。”今年10月，從意大利硬地滾球世界挑戰賽奪金歸來的鄭遠森，帶著一枚定制的硬地滾球大戒指向“師妹”廣越楚求婚。在教練和隊友的祝福里，二人輪椅交錯，相擁在一起。

　　那一天，廣越楚哽咽著說：“我有家了。”

　　獨立面對風雨：蒲公英先生和愛笑女孩的奮斗

　　“從小學一年級起，一家人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就像風中的蒲公英一樣，在風中飄散，身不由己。”鄭遠森曾這樣描述生活的漂泊。1989年，鄭遠森出生于汕尾一個農村家庭，5歲被確診患有重癥肌無力。從小，父母就帶著他四處求醫，生活過得顛簸又拮據。

　　2006年是鄭遠森人生的轉折點。17歲的他被廣州殘聯選為輪椅橄欖球運動員，進入廣州市殘疾人體育運動中心訓練，生活逐漸穩定下來。1年后，他就奪得了全國殘運會銅牌。2008年，國內取消了輪椅橄欖球項目，在硬地滾球隊教練譚巍麟的邀請下，他轉型成為一名硬地滾球運動員，并在1年后奪得廣東省殘運會硬地滾球金牌。2012年倫敦殘奧會，鄭遠森以“黑馬”之姿一路沖進了決賽。

　　而這時的廣越楚，即將被寄養家庭送回福利院。2006年12月，7歲的她成為福利院第一批送往寄養家庭的孩子。“我可以說是很幸運的一個，當時只有九戶寄養家庭，我是最早一批從福利院送到寄養家庭生活的。”可惜好景不長，2013年，廣越楚所在的寄養家庭的父親去世了，14歲的她再次被送回了福利院。

　　跌宕的少年時期沒有讓廣越楚成為一個悲觀的人。她非常愛笑，也很愛美，耳朵上總戴著小花耳釘，微信昵稱叫“楚楚動人”。生活中的廣越楚還是手工小能手，雖然腦癱導致身體很多部位不能自控，但外人看起來不甚靈敏的手指卻能穿針引線，細小的珠子和針線在她手中乖巧聽話，形成了一個個精致的小裝飾。小香蕉、草莓、粽子、小書包、海豚、糖果……無聊的生活中，廣越楚在串珠里編織著她的少女世界。

　　做手工幫廣越楚進行了良好的訓練，在被送回福利院一年后，體育給了廣越楚新的人生機會，像當年給鄭遠森的轉機。

　　2014年9月，廣越楚來到廣州市殘疾人體育運動中心，被選入輪椅競速隊。在運動場上，她刻苦出色，冷靜沉著。訓練一年后，她拿下了2015年全國殘疾人公開賽輪椅競速個人第二名的好成績；同年，她拿下了全國運動會個人第一的榮譽。2016年，她進入硬地滾球隊。

　　運動賦予他們抗擊命運的力量，也讓鄭遠森與廣越楚都成為了各自軌道上的強者。

　　隨后，他們看見了彼此。

　　溫柔面對情感：相遇十年 真心換真心

　　“沒想到，我們第一次有交集，竟然是因為借錢。”聊起第一次見面，鄭遠森說沒什么特別的，真正的好感來自于鄭遠森低谷時，廣越楚給予的信任。

　　鄭遠森笑著回憶，那時的他正處于情緒上的低谷，經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比賽也不算順心，老家房子裝修也缺錢。“人生最黑暗、最低谷的時候，跟她有了一些接觸。那會家里缺錢，我就跟她借錢，她二話不說大大方方借給我了。”一來一回，鄭遠森慢慢對這個不太愛說話、但十分善良的女孩有了特別的感覺。

　　而廣越楚也對鄭遠森的印象也不錯，認為他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生。面對記者采訪時，廣越楚笑瞇瞇地說：“他很有責任感，說什么就做什么。借錢的時候我沒想什么，大家都是一個隊的，他也走不掉。”鄭遠森看著廣越楚笑，補了一句：“對，她很信任我。平時也看我有比賽，知道我應該有能力（還上錢）。”2023年初，鄭遠森和廣越楚開始交往。

　　看起來嬌小文靜的廣越楚，由于身體機能比較好，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是鄭遠森的幫手。“有時候訓練結束，我們一起去健身房。高一點的器械她能幫我拿下來。”鄭遠森分享著他們的互幫互助，“有些細的東西我能幫她。比如朋友圈的文案我幫她寫，給她審了之后再發。吃魚的時候幫她挑出刺來，或者剝蝦。”鄭遠森笑著說。

　　2024年巴黎殘奧會對于鄭遠森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場比賽，這一年多的訓練里，廣越楚幾乎成為了他的陪練。“我訓練，她會幫我撿球，互相分析投出去的每個球，訓練效率提升很快。”鄭遠森說。

　　“我當時都想好了，拿下巴黎殘奧的金牌，就做成戒指送給她。”可命運總是無常，在巴黎殘奧，鄭遠森與金牌失之交臂。今年9月11日，從巴黎返回廣州時，他淚灑機場。而在無人知曉處，她安慰著他：“盡力就好。沒事的，還有機會。”輸贏難辨，人生起伏，但不變的是感情始終在身邊。

　　一個月后，在意大利“2024硬地滾球世界挑戰賽”中，鄭遠森成功奪冠，而他也開始悄悄策劃一場求婚。“我拜托家人在老家買了一個金戒指，提前在網上看了禮物，定制了一個硬地滾球大手環，也提前和教練、隊友們商量怎么制造驚喜。”鄭遠森說。

　　教練譚巍麟聽到鄭遠森要求婚后也非常感動。“我就跟他說，你一定要對廣越楚好。她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生活過得很不容易，到處漂泊，你一定要給她個溫暖的家。”

　　禮炮、戒指、氣球、橫幅、鮮花、頭紗……求婚前一天，鄭遠森激動得一夜沒睡好，盤算著怎么制造驚喜。

　　2024年10月9日上午10點，被隊友“騙來”的廣越楚推開訓練館的大門，迎接她的是禮炮、掌聲和心愛之人的告白。“一下子蒙了，說不出話。”廣越楚有點哽咽。聊到求婚那天，她笑著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鄭遠森注視著她：“那天完成了我一直以來想要完成的一個夢想，看到她擁有幸福，我就更幸福了。”

　　堅韌面對未來：全力備戰明年十五運會和殘特奧會

　　求婚成功后，鄭遠森帶著廣越楚回到了潮汕老家，休了幾天假。“我的家人都很喜歡她，也非常支持我們，我們打算元旦后辦婚禮。”甜蜜歸來后，他們又投入了緊張的訓練中。接下來一年，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備戰2025年即將在粵港澳大灣區舉辦的十五運會和殘特奧會。

　　每天上午8點30分，廣州市殘疾人體育運動中心里，兩人準時坐著輪椅從宿舍來到訓練場訓練。

　　硬地滾球比賽一般在“12.5米x6米”的室內場地上進行，運動員須坐在輪椅上進行投球，比賽雙方各持一種顏色的球（藍色或紅色），目標是將這些球盡可能地扔或滾到一個名為“杰克”的小白球附近。得分以投出的球距目標球的距離計算，累積得分最高者獲勝。

　　硬地滾球運動員共設置了BC1-BC4四個級別，其中BC1、BC2級為腦癱（CP1或CP2），BC3、BC4級為嚴重軀體功能障礙或肢體殘缺。鄭遠森屬于BC4級選手，廣越楚是BC2級。比賽時，同級別的選手一起進行比賽。

　　訓練場上的廣越楚神色嚴肅認真，擺動手臂用力揮球，將對手的球擊遠。“好球！”鄭遠森在旁邊喝彩，隨后擲出自己的球。相互比賽、撿球構成了鄭遠森和廣越楚在訓練館的日常。“大戰”經驗豐富的鄭遠森常常幫助廣越楚訓練，他們都期待在明年家門口的這場全國殘運會取得好成績。

　　對于兩人而言，硬地滾球不僅僅是一項運動，更是改變了他們人生的事業。雖然經歷了殘奧會的失敗，但35歲的鄭遠森依舊堅守在賽場。“我內心的那一份熱情、那一份熱愛還在。我剛接觸硬地滾球那會才20歲，現在都35歲了，一眨眼就15年了，我整個青春都奮斗在硬地滾球這項運動上了。這是我的使命，我一定要完成它。”鄭遠森說。

　　坐在一旁的廣越楚也深有感觸：“硬地滾球打開了我的世界，讓我在社會上立足，我也變得自信開朗了。”

　　在采訪時，廣越楚有些緊張，鄭遠森發現后悄悄捏捏她的手臂，然后把右手放在她的輪椅上直到采訪結束。鄭遠森求婚時曾說，希望他們未來組建一個“有趣的、不必太匆忙、不必太激烈”的家庭生活。這份平和穩定在他們生活中處處有展現。

　　不久前的一個周末，他們一起去了廣州龍洞，那里是廣越楚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他們起得很早，慢慢出門。鄭遠森說：“希望我們可以不用著急，慢慢來。普通人用十分鐘，我們用半小時，我們同樣能到達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