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以前,涂延芳跟他其他孩子一樣,在田野里上躥下跳,呼朋引伴,迎著朝陽等著落日,無憂無慮歡喜的度過一天又一天。直至十歲那年,母親遭遇車禍意外離世。從那以后,父親一蹶不振,整日以酒為伴妄圖得到慰藉,父親無心照看家里,年紀小小的涂延芳便開始擔負起照顧弟弟的責任。
14歲那年,他和弟弟在院子里玩捉迷藏,無意中爬到變壓器上,瞬間就昏過去。醒來之后,看到自己的左手全部被燒焦,衣服也全被燒爛,鞋底被燒穿。
圖為涂延芳幼年照片 第一排右一穿黑色格子衫
完了,我這輩子都完了
“完了,我這輩子都完了。”喃喃自語完這句話,他昏了過去。
在醫院醒來時看到的是父親通紅的雙眼。
涂延芳的父親曾因妻子的意外離世,深受打擊,整日喝酒很少回家。對于涂延芳來說,剛出院的那段日子,是父親形象最鮮明的時候。父親每天回家做飯,端到涂延芳面前,擺好碗筷。問他冷不冷,熱不熱,需要什么。
“那段時間感覺真的挺好。”
不過,父親沒多久就故態復萌,整日不著家。即便只有一只胳膊,涂延芳還是要學得如何做飯,如何照顧弟弟。
圖為涂延芳單手接電話
“那個時候,我父親受得打擊太大了。你想,哪個男人能受的了家里接二連三的出事。”涂延芳替父親解釋道。
雖然沒了胳膊,還是要學習正常生活。他不敢再穿短袖。穿長袖就把空蕩蕩的左袖子別在褲腰上,穿外套就把袖子塞在口袋里。即便如此,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是遠遠的指著他,七嘴八舌道:“哎呀,他家里真是完蛋了...”“媽去世的早,爸爸又不怎么管,哎......”村里不懂事的孩童好奇的跟著他,趴在地上想看到他空蕩蕩里的袖管里藏的是什么。
難為情的他只能說:“看什么看啊,有什么可看的!”
漸漸的他也習慣了,雖然沒有左手,他還是能做飯,能照顧弟弟,能讀書,能游泳。一輩子太長,哪能完。
圖為涂延芳在公司取件
老鄉建議他來深圳乞討 月入上萬
涂延芳上到初二便輟學,不是因為殘疾,而是家里實在沒錢供他讀書。300元的學費家里掏不出來,老師每天都會催著讓他交學費。他想那就不上了吧。
中國殘聯 2012 年發布數據,全國殘疾人總數為 8502 萬人,大概占全國總人數的 6%,共涉及7000 多萬個家庭。涂延芳的家庭,從此也在這偌大的數據之中。
就業是絕大多數人獲取生活來源的最主要方式之一,而對于中國的殘疾人來說,就業現狀并不樂觀。殘疾人就業結構普遍單一,由于自身條件限制,受教育的水平普遍不高,掌握技術水平的能力不夠,很難找到合適的崗位。涂延芳也不例外。
只有一只胳膊,學歷也只有初中水平。涂延芳的老鄉給他出了個主意,老鄉說:“在深圳乞討很賺錢啊,一個月能有上萬的收入,你來這里做吧。”
圖為涂延芳派送快遞中,汗珠布滿全臉
涂延芳不愿意,“我有手有腳,干嘛做那個?健全人能做的我能做,健全人不能做的我還能做呢!”
有的健全人不會游泳,而只有一只胳膊的涂延芳游泳拿過省里的殘疾人游泳比賽冠軍。說起這些事,他疲憊的眼睛里是滿滿的光彩,這是他的小小驕傲。
十四歲剛失去胳膊那年,他不敢穿短袖,用很長的時間適應一只手的生活。成年后,他前往別的城市打工,穿起短袖的衣服。空蕩蕩的袖管里什么也沒藏,只有對生活的向往。
圖為烈日炎炎下,尋找客戶快遞件
一件貨提成1毛錢 來來回回搬上萬次
2010年3月,涂延芳揣著從家里帶的五千塊,忐忑不安的來到深圳松崗。
他沒想到,在深圳,他會娶妻、會生子,從擺攤的小販變成四處奔波派件的快遞員。
回憶起在深圳最開心的日子,他說:“最懷念的是在公明擺攤的那兩年。”
他和妻子一天會擺五個點,清晨擺早市,然后帶著大包小包的衣服到公明擺攤到五點,五點以后跑到松崗擺夜市,擺到八點。然后再回公明,再擺到十點半,收攤完還要去福永工業區擺到夜里12點多,這樣,一天的攤位就擺完了。
圖為十點多,送快遞的間隙中吃完早餐
“辛不辛苦?”
“很辛苦。”
早上五點多起,夜里一兩點睡。可是,那時涂延芳覺得多幸福啊,每年能賺一萬到兩萬,可以給家里寄錢,可以帶老婆下館子。即便只有一只手也能自食其力,又辛苦又幸福。
圖為晚上擺攤還沒開始,掃下午的快遞單
我自己命運怎么那么差 一輩子都沒有好過
2014年7月,還在公明擺攤的他收到老家傳來的訊息,父親重病入院。他帶著剛攢下的一萬塊回家,看著住在ICU里瘦得虛脫的父親,心疼的不行。
賺錢那么難,花錢卻太容易。涂延芳攢的一萬,幾天就沒了。他父親得的是腦腫瘤,需要開刀,然而開刀的位置太危險。
從父親重病到去世,涂延芳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說:“我只覺得自己命運怎么那么差,一輩子都沒有好過。”
父親去世后,涂延芳回到深圳。那是2014年9月1號,深圳禁止擺攤。無法依靠擺攤維生的涂延芳,經人介紹去做了快遞員。
圖為中午兩點,匆匆扒完午飯
剛開始做快遞員,他很亢奮,急急忙忙的想派完件,結果在紅綠燈口和面包車追尾,賠對方三百,自己三輪車修理花了一百六。
“當時真的好難過,怪自己太快了,我發誓以后要慢慢開,小心開。”
也曾經被顧客誤以為丟件,一次投訴會被扣兩百,他被投訴八次。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投訴、投訴、投訴,過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對方打電話給我說她找到了,我眼淚都快出來了。”
做快遞員的第一年,公司給他介紹一個淘寶店的活,他給人家收攬貨件運到公司,一件貨提成一毛錢,從四樓到一樓,他來來回回搬過上萬次,那一年收入很不錯。
圖為幫老婆刷鍋
負債2萬 明年辦到社保就好
2015年10月13號,涂延芳的孩子出生。
“知道老婆懷孕的事情時,當時心里舒服多了,感覺又有干勁了。”
孩子出生時還沒足月,她老婆還有兩次檢查沒做,但是到醫院,醫生說:胎動沒有了,血壓升高,要做B超,B超做完就要生了。老婆被推到10樓,他立馬沖下去交錢。交完錢上來,沒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小孩。
護士說:“孩子進了兒童ICU。”
“我一聽頭都大了,老婆還沒看到呢,孩子這又......”
圖為涂延芳張望著,等候客人來取件
孩子出生九斤二兩,是巨大兒,呼吸道羊水有呼吸窘迫癥,肺部有陰影沒有發育完全,心臟又比正常的孩子肥大。當時涂延芳準備3萬準備迎接孩子的出生,照顧老婆。他以為這足夠了,不但不夠,孩子的治療費加上老婆的住院費,他變成了負債2萬。
“要是有社保的話,花不了這么多錢。”
涂延芳作為殘疾人,在深圳乘坐公共交通不用花錢。深圳市的政策:殘疾人如果有社保的話,看病可以報銷,每月有將近一千的補貼。這是涂延芳了解到的信息,可是涂延芳所在的公司不負責員工的社保。
“深圳的政策已經很好了,只是我們沒享受到。”
圖為老婆幫忙掃快遞單
如果像涂延芳聽說的那樣,深圳的補貼算是全國相當高的。只是涂延芳沒錢也沒時間弄社保的事情,享受不到政策的福利。
孩子又該復診了,涂延芳想帶著他去市區里大一點的醫院,可是自己的工作沒法停工,老婆也不敢只身一人帶著孩子去市區。
圖為一家三口來擺地攤
第17年 用一只手度過人生
涂延芳的老婆白天在家照顧孩子,晚上和涂延芳帶著孩子一起出去擺地攤。地攤所得收入微薄,真正的花銷還是來自于涂延芳做快遞員的收入。
去年接手做的淘寶店的把訂單轉給別的快遞公司,現在涂延芳只能收點散件,收入大不如以前,一月只有三千左右。
“我現在白天做快遞員,晚上和老婆擺攤。一天做兩份工,有人說做兩份工把錢全賺了,我沒辦法啊,這個再不行,我就要再找一份工了。”說這話的時候,他剛掃完下午的快遞單,還沒吃晚飯,他等老婆給他帶兩個饅頭,等收攤時回去吃中午的剩飯。
他坐在凳子上,看著來往的顧客,神情有點疲憊。不一會,老婆抱著孩子來了。
“來,給爸爸抱抱,爸爸抱抱。”
小孩立馬眉開眼笑的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想撲進爸爸的懷中,知道爸爸只有一只手,便兩只手摟住爸爸的脖子。涂延芳抱著孩子,眉眼間布滿溝壑。
圖為涂延芳抱著他的孩子
這個有點娃娃臉的男人已經31歲,這是他用一只手度過的第十七年,他活得很辛苦很疲憊,可是他有孩子有老婆,這一切又支撐著他,讓他繼續前行。深圳有太多像他一樣的人,白天做一份工作,晚上做一份工作,吃飯狼吞虎咽的敷衍完。這城市光芒萬丈,而這市井之中,形形色色的人和故事太多,顯他們那么的渺小。
這里是深圳,1996.85平方公里的地方,懷揣著無數人微小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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