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起,作家王心鋼和韶關本地黨史專家梁觀福開始籌備創作長篇紀實《赤焰》。他們對北江工農軍的歷史進行集中學習與研究。作為一支地方武裝的北江工農軍,在中國革命危急關頭,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南昌起義、廣州起義、湘南起義,這在中國革命史上是罕見的,其征戰史亦可歌可泣。許多工農軍英雄拋頭顱、灑熱血,將火熱的青春獻給了革命和人民,值得敬仰。《赤焰》把講述時間放在1927年4月上?!八囊欢狈锤锩录昂?,直到1928年4月“朱毛紅軍”會師,并重點介紹了周其鑒等革命烈士的背后故事。故事分為三大塊:
一是北江工農軍是如何建立的,為什么要北上武漢,其中發生了什么;
二是北江工農軍是如何參加南昌起義的,又是如何隨軍南下的,經歷了哪些戰斗;
三是南昌起義失敗后,這些農軍戰士如何回鄉重樹義旗,組織暴動,最后隨朱德部隊參加湘南暴動,會師井岡山。
今天,讓我們來品讀《赤焰》第四章:束甲北上。
1
5月2日,樂民見到羅琦園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羅總指揮,我差點就去見馬克思了?!?/p>
原來,4月19日上午那天,樂民在韶關與羅綺園辭別后,就偕同副官包平,帶著南韶連講習所100多名學員先步行回樂昌。當走至距樂昌縣城三十公里左右的乳源桂頭圩時,樂民讓講習所學生在此宿營。
他看看表,才過正午,時間尚早,便雇了一只小漁船,和包平化裝成漁民,冒險上樂昌。
因是上水船,全靠拉纖,經過回頭嶺時,樂民想到這里常有土匪出沒,不禁有些緊張。或許是船小人少,一路未見異常。樂民正慶幸之際,不料船行至距離樂昌十公里水程的麻風洲,突然從后面追來五條大漢,人人手持駁殼槍,大聲吆喝停船,并抓住岸上背纜的船夫,將小船拉至右岸。
樂民和包平二人都沒帶武器,無法抵抗。這五條大漢跳上船,將他倆捆綁,威迫船夫把船劃至江中,準備在那里將他們劫殺。
正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隊農民武裝巡邏隊沿河岸迎面而來,他們認識樂民,見樂民被劫,馬上向匪徒們開火,匪徒見對方人多,丟下樂民兩人倉皇而逃。
事后,樂民打聽到,“四·一五”后,樂昌農民動員起來,分別組成武裝巡邏隊,巡守各交通要道,防范反動地主的進攻,是以他和包平才僥幸得救。
羅綺園聽了也為他們捏把汗。“好在你們樂昌農運搞得好,農民都武裝起來了?!?/p>
樂民問:“工農軍都撤出來了嗎?”
羅綺園說:“是的。昨天正好是五一國際勞動節,我們在市區召開了一個北上誓師大會。我和周其鑒、卓慶堅等北江工農軍總指揮部負責人都有出席。我作完動員講話后,全場高喊‘打倒蔣介石,打回廣東來’等口號,氣氛熱烈。大會結束后,部隊高舉犁頭紅旗,浩浩蕩蕩踏上了北上征途?!?/p>
“我們出發時已是下午,當晚在桂頭宿的營,今天上午才到達樂昌集結?!敝芷滂b補充說,“朱云卿所帶的軍校學生,從南雄趕來,要稍后才能趕到,統一到郴州集中。”
“不急,仁化農軍下午也到。各部匯合后,明天一早就出發?!睒访癜言掝}一轉,“現在擔心的是,我們武裝力量走后,反動分子趁機會殺回來反攻倒算,廣大農民又得遭殃?!?/p>
羅琦園說:“我們是得防反動派這一手,一些骨干分子能走的盡量跟我們走。當然,我們也要留下一些骨干力量,讓他們把農民組織起來,繼續與土豪劣紳作斗爭。我們的隊伍遲早會打回來的?!?/p>
當天下午,由宋華帶領仁化農軍140多人趕到了樂昌。
這宋華是中央農民部特派員(中共黨員),一直在北江地區從事農運和武裝斗爭。仁化農運負責人蔡其民這次沒有北上,便請宋華帶隊。
周其鑒把全體農軍集中在一個操場,向大家闡述了當前廣東的形勢?!拔覀冞@次退出廣東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勝利歸來。但各位如有因家庭關系或有其他各種困難不能跟隨北上的,可以自由返回原籍,你們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向你們的隊長報告,各縣隊長請于今天下午4時前將名冊送到指揮部。”
周其鑒說完后,隊員們嘰嘰喳喳議論開來。各縣隊長立即分頭進行登記,除了少數因有家室之累而不能參加北上者外,志愿參加北上的計有1000多人。周其鑒將他們重新編成三個大隊,配齊槍支彈藥。
在這些骨干中,周其鑒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面龐,既有中共北江地委負責人卓慶堅、侯鳳墀、盧克平,也有清遠的賴松柏、李業,曲江的歐日章、梁展如,樂昌的陳德釗、李光中、楊高林,仁化的譚甫仁,還有工軍的甄博亞、李甫等。槍桿子在手,這些昔日的工人農民,儼然成了革命軍人,一個個干勁十足,士氣旺盛。
第二天拂曉,部隊踏上征途。細雨霏霏,天色沉沉,平添官兵們離情別緒。畢竟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離開家鄉,家中有老有小,最擔心的還是地主反動武裝對家人的報復。山谷里傳來“布谷”“布谷”的歡叫聲,這本是耕種季節,他們卻要為了革命而北上,難免有些惆悵。
他們走的是當年北伐軍北上所走的線路,路并不好走,先要爬蜿蜒陡峭的九峰山,再越過有天險之稱的蔚嶺關,足足走了一天多,中途夜宿了一晚,后經塘村,進入湖南境內的良田。由于有雨,他們一路戴笠披蓑穿草鞋,衣服都打濕了,不少人腳也走腫了。
時任北江農民軍校政治教官盧克文回憶道:“開始北上時,是雨天,我們行李帶得很少,連帽子都沒有要。一路下大雨,路很滑,特別是從八里排到樂昌九峰嶺那段路最難行,記得侯鳳墀同志兩條大腿都爛了,另外有個同志穿草鞋,平時又沒有走慣路,結果腳皮爛,他就將衣服扯下一塊,墊在腳底再走。這種情況在路上不斷發生?!?/p>
歐日章平日喜歡唱山歌,他見部隊走得太悶,便唱起一首客家山歌鼓舞士氣:
身上掛駁殼槍子,手上拿起駁過多槍,
崖(我)郎去打仗,依都呀都喂都喂,崖(我)郎去打仗,
四十八軍都唔(不)調,單調廣東革命軍,
依都呀都喂都喂,廣東革命軍。
周其鑒拍手叫好,大伙跟著唱了起來。
5月8日午后2時,部隊抵達郴州。是日天朗氣清,郴州數萬工農群眾舉行盛大歡迎會,標語寫著“歡迎廣東農軍來播革命的種子”,歡迎這支來自廣東的工農軍,并送上糧食等慰問物資。
會上,陳嘉祐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氨苯まr軍的全體將士們,你們為了祖國大業而拋家舍業地北撤,這種義舉很讓我陳嘉祐感動。你們的義舉,將會載入青史。我陳嘉祐保證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地支持你們,保護你們,愿你們在今后的行動中,發揮最大作用?!?/p>
全體官兵無不歡欣鼓舞。
隨后,陳嘉祐與羅綺園、周其鑒和樂民等開了個碰頭會,商討工農軍的建制等問題。
陳嘉祐說:“我師入湘后,已由原第二軍教導師改編為十三軍教導師,你們北江工農軍亦相應編為十三軍補充團,我看就由樂民任團長,李資為副團長,每人發給一套軍服。你們對外仍可沿用廣東工農自衛軍的名稱。目前,我教導師師部及師主力駐守衡陽,一部分部隊駐守郴州,你們工農軍可到耒陽去整訓。”很顯然,他已把工農軍納入自己隊伍序列。
羅綺園想了一下,點頭表示同意。
周其鑒說:“既然工農團已是部隊建制,那隊伍內原來大、中、小隊的建制也應改為營、連、排,并把原北江農軍學校第二期學員和粵漢鐵路工人糾察隊隊員編入其中,不要再分工軍和農軍,南韶連政治講習所學員除大部分調教導師任政治宣傳員外,所余30多名學員也分配到各營連。這樣,對部隊的管理與訓練都較為統一與便利?!?/p>
“好,就這樣定了。我還有事先走,你們抓緊到耒陽集訓,時機成熟了繼續北上?!标惣蔚v說畢,起身告辭。
陳嘉祐前腳剛走,后腳便來了中共郴州縣委負責人夏明震。其兄夏明翰就是后來寫下“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的著名烈士。
夏明震在大哥夏明翰的引導下參加革命,是廣州農講所五屆學員,畢業后一度派往南雄搞農運,以后返回湘南。羅綺園曾當過廣州農講所所長和教員,周其鑒當過教員,夏明震對他倆以先生稱之,再加上有南雄工作的經歷,與許多人都熟悉,見到北江工農軍像見到親人般,特別熱情接待,想方設法在衣食住行上給予周到的照顧。這讓剛踏入異省的隊員們倍感親切溫暖。
第二天,由朱云卿率領的北江農軍學校第二期學員100多人也趕到郴州,他們是從仁化長江圩那邊斜穿過來的,隨即被編入隊伍中。此時,工農軍總數有1200多人。
5月10日,北江工農軍離開郴州,繼續前行,經永興、資興,于5月14日到達耒陽,迅速投入緊張的訓練。他們都穿統一的服裝,頭戴藍帽,身穿白上衣、青色褲,頸部系一條紅領帶,腳打綁腿。每人配一支步槍。
耒陽位于湖南省東南部,是個山區貧困縣。身處異鄉,工農軍遇到諸多困難,訓練之余還得搞點勞動生產,解決一些生活困難。
這天,周其鑒拿著一份擬發給武漢政府中央農民部的電報,請羅綺園簽字。
羅綺園見電報上談到部隊的處境,不禁皺眉。電報中說:“藥品、醫生、醫具甚缺,隊員刪日死一人,垂死者數人,病者四十余人,撫覽病死,欷悽歔楚。回顧廣州,尤深憤怨。愿鈞部其重教之?!?/p>
“這樣下去如何得了?你要與耒陽的中共及群眾組織建立密切的關系,求得他們的支持,讓傷病員得以救治。”羅綺園指示周其鑒,并問,“當地工農武裝搞得怎么樣?”
“耒陽正在加緊建立工農武裝,準備對付湖南反動軍閥及當地土豪劣紳的進攻。但他們的武器裝備相當差,只有很少的槍械。大部分是大刀隊、梭鏢隊。他們見到我們武器裝備整齊,很是羨慕,摸著我們手中的槍不愿放手。他們同時也很高興,說天下工農是一家,見到廣東工農軍兄弟有如此好的武器,愿我們能多打反動軍閥和土豪劣紳,為天下工農長臉?!敝芷滂b頓了一下,繼續說,“這里民風純樸,當地農會對我們給予很大幫助,經常送柴送米送油鹽。有的百姓盡管困難,但還是將家中農產品低價賣給我們。我們官兵甚為感動。然而耒陽實在是太窮,難以供應我部這千多人的糧食。我們可謂是有錢也買不到米。為節省糧食,原來一天三餐改為一天兩餐,其中還有一餐是喝稀飯。雖然挨餓是一件難受之事,但戰士們仍然樂觀面對。大家想,為了將來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自己苦一點又算什么?”
“這怎么能行?總不能讓大家喝西北風啊?”羅綺園書生出身,平時只管寫寫文章,沒管過油鹽柴米這些具體的事。
“我們也在積極想辦法,歐日章已多次帶人到較為富裕的衡陽購糧,有時還到洞庭湖一帶采購。因路途遙遠,來回跑一趟也不易。衡陽還相對近些,最苦的是去洞庭湖購糧的戰士。洞庭湖地區雖說是個魚米之鄉,但那里湖匪出沒無常,戰士們冒著生命危險去采購,買到糧食后更擔心被搶,一路上槍不離身,夜不合眼,確保糧食安全運回來?!?/p>
羅綺園說:“有糧食就好了,告訴官兵們要抓緊訓練,并做好隨時開拔武漢的準備?!?/p>
“這方面部隊抓得很緊,請放心?!敝芷滂b說。他心里也清楚,耒陽只是暫時駐扎地,他們的目的地是武漢,離黨中央更近些。只是部隊離廣東越來越遠,有些戰士思鄉情緒加重,更應做好思想工作。他們畢竟還是農民啊。
羅綺園說:“你們先在耒陽抓緊訓練,我想先到長沙去探個虛實,再上武漢與中央取得聯系,爭取部隊能早日北上武漢。”
“行,叫歐日章陪你去吧,好有個照應。”周其鑒知道現在長沙較亂,心里有點不放心。
周其鑒對湖南農民運動還是向往的,因為在廣州開了農講所,前五期都是廣東人任所長,唯有第六期是個身材魁梧的湖南人,他說一口湘潭話,一般人不認真聽還聽不懂,但他講課富有激情,喜歡深入淺出地講述大道理,深受學員的歡迎。更難得的是,這個師范學校出身的鄉村老師,熱衷于農民運動,經常下鄉搞農村問題調查,寫出了高質量的中國農村問題報告。周其鑒曾在農講所當兼職教員,也寫過不少農村調查報告,跟他有許多交流和切磋。要問這個農講所長是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毛澤東。
只是周其鑒沒想到,因湖南農運搞得過于火熱,國民黨右派反彈也甚是激烈。就在他們到耒陽還不到一個星期,長沙就發生了“馬日事變”。這差點打亂了他們北上的步伐。
2
說到“馬日事變”,不妨先介紹一下事變制造者許克祥。
許克祥是湖南湘鄉縣人,湖南講武堂畢業,早年加入同盟會,參加過辛亥革命,1925年任黔軍第四師獨立旅旅長,北伐時被唐生智收編。1927年春,許克祥任三十五軍第三十三團團長,駐防長沙,并兼任長沙市市長及市公安局局長,長沙的黨政軍警權基本集中在他一個人手上。
那么,為什么叫“馬日”呢?因為按照電報的代日韻目,平水韻上聲第二十一韻目為馬,而許克祥發動事變那天是5月21日,故曰“馬日”。
馬日事變前夕,中共在湖南實行轟轟烈烈有土地革命,斗地主,分田地,其中被斗的地主豪紳中有不少是北伐中國民革命軍官的家庭。這些軍官聞知家中父親等親人被土地革命的農會斗爭,有的還遭到了殺害,心中很不服氣,甚至極大地不滿?!袄献釉诒狈ボ娭谐錾胨来虮毖筌婇y,你們卻在后方整我們的親人,分我家的田產,我們是那么好欺負的嗎?”這些軍官們吵鬧起來,吵到了湖南省主席、第三十五軍軍長何鍵那里。何鍵本來就反對孫中山的三大政策,對兩湖工農運動相當之不滿,而且懷有深刻的仇恨,在蔣介石的唆使之下,他在漢口召集了一次高級將領會議,共商反共清黨,圖謀軍事叛變,推翻武漢國民政府。
5月17日,獨立十四師師長夏斗寅公開叛變革命,何鍵立即響應,率領部隊在湖南各地屠殺工農,他們先是殘害了臨湘農民協會委員長和常德近郊農民協會委員長,后又占領了益陽縣工會、農民協會等革命機關,繳了農民自衛軍和工人糾察隊的槍。
隨后,何鍵委托其心腹軍部中校參謀余湘三到長沙,取得了湖南代省主席兼軍事廳長張翼鵬的支持,選定許克祥獨立三十三團充當叛軍主力。許克祥本是個在軍閥廝殺中東奔西投的亡命之徒,加之他老家的父親遭到湘鄉農民的斗爭,所以他對共產黨和農會也是刻骨仇恨。一經余湘三的游說,許克祥的勁頭就上來了,毫不猶豫地充當了反共先鋒。
5月19日晚,三十五軍駐長沙留守部隊開始進行公開挑釁。收繳了工人糾察隊十多人的槍支。許克祥部唆使傷兵對維持秩序的工人糾察隊無理取鬧,并進行毒打,還放出了“工會你莫兇,三十三團用炮轟,農會你莫惡,我們要你腦殼”的狠話。剎那間,長沙城上空籠罩著恐怖的氣氛。
5月21日早晨,何鍵令其部將常德所有革命團體包圍起來。工人糾察隊進行抵抗,軍隊就用槍關機掃射,當場就有共產黨員、工農群眾八80多人倒在血泊之中。當晚11時許,1000多名荷槍實彈的叛軍,在許克祥的指揮下,分幾路向長沙城內各革命機關進行突然襲擊。湖南省總工會、湖南省農民協會、國民黨湖南省黨校、中央軍事政治學校第三分校、湖南省特別法庭、國民黨市黨部及工運訓練班、黨訓練班等均遭到叛軍襲擊。到22日上午,長沙市內被搗毀和被襲擊的革命機構多達70余個。叛軍在長沙整整地捕殺了一夜,被殺害的共產黨員、國民黨左派和革命群眾達100多人,被捕的40余人,被臨時拘押的不計其數。叛軍還將原先被革命政府關押的土豪紳全部釋放。
血腥大屠殺不僅發生在長沙,在衡陽、常德、溆浦、湘潭、湘鄉和瀏陽等湖南各地同樣發生了反革命大屠殺。據統計,在馬日事變后的半個月之中,湖南全省被屠殺的共產黨人、工會、農會革命群眾在一萬人以上……
5月21日那晚,羅綺園和歐日章正在長沙,一個晚上槍聲、破門聲、叫喊聲不斷,兩人都不敢入睡。第二天一早,他們決定分開走,羅綺園在陳嘉祐秘書徐君虎的掩護下,先到徐君虎家鄉新寧縣躲避一陣。而歐日章則冒險回耒陽向工農軍報告情況。
周其鑒聽說歐日章脫險歸來,心情急切,下樓時不小心一腳踩空,扭傷了腳……
聽完歐日章講述“馬日事變”消息,工農軍全團上下,無不義憤填膺,紛紛譴責許克祥這個欠下共產黨血債的劊子手,恨不得馬上殺到長沙,去扒他的皮。
歐日章傳達羅綺園的指示,說大家在這關鍵時刻頭腦一要保持清醒,現在湖南境內反共氣焰囂張,何鍵部隊隨時會南下,對年輕的工農軍構成威脅。為避免與裝備精良的反對軍隊發生正面沖突,我軍必須迅速撤離耒陽,以保存實力。
周其鑒覺得有理,特別是目前從長沙到武漢的交通已被切斷,部隊暫時無法北上,只能另擇他路。他忍著傷痛,讓總隊長葉文龍召集指揮部負責人開會,商討部隊去向。
正在開會中,負責到衡陽購買糧食的賴福林急匆匆回來報告說,他和譚亞平等7個同志到衡陽購買糧食,在將買到的2000多斤糧食運回途中,得知衡陽的敵軍正在調動要來圍攻農軍的消息,便連夜先趕回來報信。
葉文龍當即說:“現在形勢危急,部隊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改編為陳嘉祐的部隊;二是上山打游擊。目前,還有四個月的糧食,大家看怎么辦?”
大多數人都不愿意被收編,主張上山打游擊。
葉文龍干脆地說:“既然如此,總部就把糧食、經費分發,交由連隊保管,每人十二塊大洋。各連自己解決后勤供給問題?!?/p>
周其鑒則認為,部隊不能隨便解散,還是等待羅綺園總指揮回來再說。
大家經激烈討論,達成共識,決定先將部隊撤到靠近湘粵邊的永興縣十八都(現為鯉魚塘鎮)駐扎,以避敵鋒芒。
十八都是永興─資興邊境樞紐重鎮,被譽為“永興糧倉”。部隊到達十八都那天是6月4日,正逢端陽節。這里的雞鵝鴨很便宜,12個大仙一只大鵝,18個仙一斗米(12斤),隊員們好不開心,美美地打了一頓“牙祭”。
7日,羅綺園回到十八都。他對周其鑒說:“事變發生后,我致電陳嘉祐,要求協同湖南民眾,成立湖南人民指揮委員會,援應長沙工農暴動。但身在衡陽的陳嘉祐為避免激怒何鍵,拒絕了我的要求。不過,陳嘉祐對工農軍與反動軍閥誓不兩立的舉動還是給予贊揚,要我們切勿輕舉妄動,靜觀局勢變化?!?/p>
周其鑒說:“中央農民部也派了兩位特派員來到十八都,說武漢的黨中央領導很關心我們,要求我們就地開展革命斗爭。萬一工農軍不能北上武漢,便在當地建立粵湘邊區革命根據地,與當地農軍聯合一塊上山打游擊。工農軍總指揮部與永興黨組織對上級的意見均表示同意,雙方已著手做打游擊的準備工作,以應付復雜局面。我們還與當地反動武裝打了幾仗,讓他們不敢輕意妄為。”
“這樣才對。我們好不容易抓了一支武裝,不能輕意放棄。”羅綺園說。
兩人正談著,樂民進來報告:“韶關家鄉來人了?!?/p>
羅綺園一直擔心工農軍離開后韶關的情況,馬上站起來說:“我們看看去。”
3
從韶關來的3名農會會員,分別來自樂昌、仁化和曲江三縣。他們一路風塵仆仆,四處打聽,好不容易找到隊伍駐地。見到親人后,他們顧不得喝水,就迫不及待地講起家鄉發生的一件件悲慘之事,憤怒之情溢于言表。
來自樂昌的會員先開口。“樂昌縣自農軍北上后,反動縣長劉應福徹底撕下偽裝,在很短時間內就濫捕了樂昌農會干部以及革命群眾300多人,公然槍決了縣商會主席、理發工會主席、附城鄉會農會主席和坪石鎮農會主席等多名負責人。地主豪紳的反動武裝趁機報復,瘋狂地搜捕農會積極分子,不少農會會員及革命群眾的家被抄,家中所有一點點值錢的東西全部被沒收,被抄家的人只有逃跑在外,不敢回家。”
樂民插問道:“我家怎么樣?”
“你家也被抄了,所幸還沒有抓人?!?/p>
仁化第五區農會會員譚燕球打斷道:“我們仁化縣情形更加悲慘,地主豪紳向農會反攻,被抓的農會干部、農會會員、革命群眾有100余人,全部關在仁化縣監獄里面,每天被嚴刑拷打,已經奄奄一息,如再不回去營救恐怕就來不及了?!闭f到這里,早已泣不成聲。
周其鑒給他端上一杯白開水。“慢慢說,別著急?!?/p>
周其鑒知道,仁化是農民運動負責人阮嘯仙親自發動領導的。1925年7月,阮嘯仙來到仁化董塘開展農運,不久便將目光盯在當地兩個積極分子身上,一個是廖漢忠,另一個是蔡卓文。
廖漢忠是個普通農民,祖籍在粵東。他為人正直,對地主剝削農民那一套很看不慣,但又無可奈何。1924年他回老家探親時,親眼目睹了海陸豐一帶如火如荼的農民運動,回到董塘之后,便偷偷地將海陸豐情況告訴村里的年輕人。年輕人聽后一個個怦然心動,期盼有人來仁化領導農民與地主做斗爭。正好在此時,中央農民部特派員譚昆來到仁化,開展農民協會籌建工作。之后,中共廣東區委又在派阮嘯仙前,陸續派了宋華、黃克、劉戰愚、葉鳳章、林子光和侯鳳墀等共產黨員到董塘,點燃了廖漢忠等年輕人的心頭之火。
而蔡卓文出生于董塘安崗村一戶較為富裕的農民家庭。父親蔡攸春精明能干,既種田又經商。他苦于自己沒什么文化,便送蔡卓文去上學,希望兒子學成后好能接管家業。蔡卓文不負眾望,學習刻苦,成績優秀,但他不愿接替父業,而是想從軍報國。他在廣東護法軍講習所結業后,加入了陳炯明的援閩粵軍,做了個文職軍官。1925年春,蔡卓文因母親去世回到離開幾年的家鄉。廖漢忠找到蔡卓文,希望他能留下來一起籌建農會。蔡卓文對廖漢忠十分欣賞,答應料理完母親后事后就與廖漢忠一道組織農民協會,不再回部隊了。廖漢忠大喜,聯系了一大群年輕人來與蔡卓文見面,這些人中有劉振平、黃梅林、劉建中、鄧祝三、李載基、李立基、李翠基、伍牛仔、劉三鳳、鄒耀勝、劉素豐、劉子祥……后來大多數成了仁化農會的骨干。
阮嘯仙的來到,給蔡卓文、廖漢忠他們增加了信心。在阮嘯仙指導下,仁化宣傳農會的工作火熱進行中。他們除了逢圩日上街演講之外,還編一些揭露地主惡霸罪惡、宣傳革命真理的小話劇四處演出,并高舉寫有“鋤掉封建剝削”、“鏟盡地主豪紳”的橫幅到各鄉村游行示威。這些行動使地主們誠惶誠恐。1925年8月24日,仁化縣第一個農民協會——安崗鄉農民協會成立,由蔡卓文擔任農會主席。隨后,蔡卓文、廖漢忠趁熱打鐵,推動各地成立農會。到1926年夏收前后,全縣成立了30個鄉農會,共有會員9000多人。1926年冬,蔡卓文、黃梅林、劉振平等農會骨干到韶關進行短期培訓,并在培訓期間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農軍主力北上之后,仁化農軍隊伍力量大為削弱。時任國民黨仁化縣清黨委員會主任謝梅生認為報仇雪恨的時機已到,糾集1000多名嘍羅對革命群眾痛下殺手,共殺害十多名農會會員,逮捕農會干部、會員以及革命群眾100多人,全被關進了監獄。仁化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謝梅生一伙則天天喝酒享樂,酒后趁機發酒瘋,朝天亂開槍,說是慶祝清黨成功。
同樣的屠殺場面也在曲江等地上演……
聽完家鄉來人的訴說,北江工農軍指戰員怒火沖天,紛紛要求立即返回韶關,給反動武裝予以痛擊,救出關在監獄里的農會兄弟。
周其鑒、葉文龍等負責人則另有考慮,畢竟上級交給工農軍的任務是北上武漢,如果中途全軍折返,勢必影響大局。再說廣東反動軍隊勢力強大,工農軍勢單力薄,縱然全隊殺回,也猶如羊入虎口,于事無補。因此,負責人們盡可能做勸說工作。
但眼看親人被抓被殺豈能見死不救?最后,權衡再三,指揮部決定兵分兩路,讓樂昌、仁化、曲江三地的部分農軍殺回韶關,其他人員留在原地,待機北上。
6月8日,北上農軍一部分由梁展如、蔡卓文、葉風章和鄧祝三率領,馬不停蹄地南下韶關。在此之前,樂昌籍農軍約40人已由特派員陳德釗、副大隊長薛仰圣率領,先行回鄉。這樣,留下來的隊伍只有600余人。
臨行前,梁展如和歐日章道別,叮囑歐日章一定要把曲江來的部隊帶好,無論多大困難,都要堅持到底。
而歐日章更是要梁展如回去一定注意安全,畢竟大部隊已離開韶關,斗爭異常復雜。
永興當地反動武裝聽說北江工農軍有部分隊伍南返,以為有機可伺,事先在距離永興縣城三十多公里的鯉魚塘設下埋伏,想打農軍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這幫反動武裝想錯了,北江農軍南返官兵心里早窩著一把火,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回去報仇。敵人的出現正給了他們一個出氣筒。戰士們將仇恨凝聚在槍口上,射出一顆顆復仇子彈,打得敵人狼狽而逃。
6月24日,南返農軍趕回仁化董塘,與當地農軍和湖南汝城一個中隊的農軍匯合,計有好幾百人,共商攻打仁化縣城計劃。
時近拂曉,天底愈發變得黑沉。黑暗中,幾百條黑影子蠕動著接近縣城。
“砰、砰、砰……”,這是梁展如首先開的槍,火光劃破了黎明前黑暗。緊接著,“槍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這是鄧祝三將點燃的鞭炮放進鐵皮桶里,聽起來猶如機關槍聲。
縣城里,敵人在睡夢中聽到如此激烈的槍聲,還間雜有軍號聲,以為是大部隊來攻城,嚇得掉了魂,躲在房里不敢出來還擊。
仁化縣縣長劉篤培連忙爬起來,偷偷從縣衙下水道里爬了出去,走時,還不忘帶上半年來在縣長任上搞到的大洋。這是一個既要錢又要命的家伙。
天大亮時,縣城被攻破。沖進縣衙的農軍找不到反動縣長,一怒之下,放火燒了縣衙。而沖進監獄的農軍,則用斧頭劈開大門,砸開大鎖,將關在里面的農會干部和革命群眾80多人解救出來。
被關的人死里逃生,見是自己人來救,激動心情無以言表。
國民黨廣東當局聞之震怒,迅速派來重兵鎮壓。面對強敵,參加攻打仁化縣城的農軍各自分散,有的上山打游擊,有的就地隱藏起來。還有的農軍則重回永興,追趕北上的農軍。其中,梁展如等負責人上澌溪山打游擊,葉鳳章等因戰斗中受傷,回家養傷。暫時隱藏。
最悲壯的是北江工農軍中隊長鄧祝三,他因戰斗中受傷,不便上山打游擊,暫時藏到岳父家養傷,誰知竟被出賣。
鄧祝三的岳父見鄧祝三帶傷進門,深怕這共產黨女婿會給家中帶來災難,還聽說舉報一個共產黨可以得到許多大洋。于是這個狡猾兇殘又財迷心竅的老家伙不動聲色地安排鄧祝三住下,暗地里向敵人告密。
很快,鄧祝三在家中被抓走。敵人如獲至寶,因為鄧祝三在當地農會和農軍中也算是一個較為重要的人物。
封官許愿,金錢美女,鄧祝三不為所動;嚴刑拷打,烙鐵烙胸,鄧祝三決不屈服。敵人無計可施,決定殺一儆百,選擇熱鬧的圩日,將遍體鱗傷的鄧祝三和仁化一區農民籌備委員會姚子昭一起游街出眾,并押赴刑場。
鄧祝三一路上痛斥國民黨反動派的罪行。到了刑場,敵人按鄧祝三跪下,他硬是不跪,使盡全身力氣高喊著“共產黨萬歲”“農會萬歲”。犧牲時,年僅2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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