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紀實《潛流》由廣東省作協(xié)殘聯(lián)分會會長王心鋼、韶關市作協(xié)主席榮笑雨和國家二級作家李迅共同創(chuàng)作,是第一部全面反映華南抗日戰(zhàn)場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史詩性作品,涉及的歷史事件主要有廣州淪陷、韶關成為戰(zhàn)時省會,兩次粵北會戰(zhàn),香港營救文化人、東縱建立和中共南委事件等,重點塑造了紅色省委書記張文彬烈士的光輝形象,人物有血有肉,豐滿可信。作品是基于革命現(xiàn)實主義之上的傳奇想象,富有情節(jié)性、故事性、傳奇性、可讀性。通過此書,讀者將真實了解到抗戰(zhàn)時廣東省委的烽火歷程,感受一代共產(chǎn)黨人為了民族解放的獻身精神。
今天,讓我們來品讀《潛流》第十章:喋血吉安。
1
一封加急密電送到重慶中統(tǒng)局副局長徐恩曾手中,電文如下:
中共江西省委書記謝育才、省委代理書記顏福華等已被我抓獲,目前顏已自首,下步工作請指示。
看完密電,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浮上徐恩曾的嘴角。他打開留聲機,一曲優(yōu)美動聽的《藍色多瑙河》飄然而出。
徐恩曾,字可均,1896年出生,浙江吳興(今湖州)雙林鎮(zhèn)人,早年畢業(yè)于南洋大學,后去美國留學,習電機工程,回國任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第一任臺長,1927年,參加陳果夫、陳立夫組織的中央俱樂部(即CC),成為兩陳的親信,1931年,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diào)查科科長,致此開始了其特務生涯。1938年,蔣介石撤出南京后,把特務組織分為兩部分,中統(tǒng)的副局長是徐恩曾,軍統(tǒng)的副局長是戴笠。中統(tǒng)的局長是以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秘書長為當然局長,軍統(tǒng)則以國民黨軍委辦主任為當然局長,實際上二者都有是副局長抓實權。
如果說,戴笠面色發(fā)黑,龍眉傲眼,外形顯兇相,活脫脫的兇神煞鬼形象,那么徐恩曾則面龐白皙,戴金絲眼鏡,衣著講究,說話細聲細氣,舉止文質(zhì)彬彬。他操上海方言很重的普通話,對懂英語的人喜用英語交談,因為他是留英學工科的,平時還常閱看美國出版的科技雜志,表面看來總是一副儒雅的書生樣子。
然而正是這個表面溫文爾雅的人,卻是一個老牌特務,歇斯底里地對待共產(chǎn)黨人和革命志士。他驅(qū)使如狼似虎的特務肆意捕殺無數(shù)有志之士,已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他和鄒韜奮是“老同學、老朋友”,對鄒韜奮卻窮兇極惡;他因逼顧順章叛變而得寵,并殺害了中共中央委員惲代英。惲代英在臨刑前,大義凜然而毫無懼色,高呼“共產(chǎn)黨萬歲! ”引吭高唱《國際歌》。徐恩曾無論什么時候,只要說起當時情景,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帶上一句驚恐的話:“共產(chǎn)黨人的可怕就在于此。
1939年1月,國民黨召開五中全會,徐恩曾和中統(tǒng)局的幾個骨干分子共同炮制了《防止異黨活動辦法》,接著《異黨問題處理辦法》、《處理異黨實施方案》、《淪陷區(qū)防范共產(chǎn)黨活動辦法草案》和《陜甘兩省防止異黨聯(lián)絡辦法》等一系列反共文件出籠,為國民黨在全國再次掀起反共高潮做出了理論和綱領性的貢獻。
在國民黨中央遷往重慶后,徐恩曾領導的中統(tǒng)在重慶專門設立了實驗區(qū),對周恩來的住地曾家?guī)r50號和紅巖村八軍駐渝辦事處,以及化龍橋《新華日報》社附近,設立了長期的、日夜不間斷的監(jiān)視哨。對《新華日報》的出版發(fā)行千方百計地進行破壞。
如今他接到中共江西省委機關被破壞的電報,一個全面破壞中共南委、消滅中共南方地下黨的陰謀在他腦海里醞釀而成。他抓起紅藍筆在地圖上南嶺這塊地方重重地劃了個圈,又在圈上打個紅叉。心想,哼,戴笠算什么,這回我也導演一出重頭戲,讓老頭子高興高興。
《藍色多瑙河》的音樂未放完,門鈴響了,徐恩曾伸直了懶腰,拖腔拖調(diào)地道:“進來——”
門無聲地開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而性感的女人出現(xiàn)在眼前。她頭戴船形帽,身穿橄欖綠套裙,肩扛中校銜,腰佩一支黑色小手槍,兩條秀美的長腿下蹬著一雙小皮靴。盡管一身戎裝打扮,也掩飾不住凹凸有致的身線。
她標準地行了一個軍禮。“局座。”見徐恩曾沒反應,馬上換了副嗲聲嗲氣的口吻嬌嗔道:“哎喲,我的徐大局長,您認不出我來了啊?”
徐恩曾扶了扶眼鏡,定睛一看:“啊,這不是阿鳳,我們的中統(tǒng)之花回來了!”邊說邊站起來張開手臂迎接。
阿鳳花蝴蝶一樣撲入徐恩曾的懷里:“唔,干爹,我去美國學習三年您就把我忘了?”
徐恩曾樂得嘿嘿直笑,順勢親了阿鳳一口:“你走后,干爹可是天天在想我的鳳辣子,聽說你在美國中央情報局成績不錯,人也變得像美國性感明星夢露一般,越來越迷人越性感了。干爹都不敢認你了!”說罷,急不可待地就要把阿鳳往內(nèi)房里抱。
阿鳳疾速脫開徐恩曾的懷抱,正色說:“你還是這么猴急,干媽一會兒到。”
在國民黨高官中,徐恩曾的好色是有名的,他甚至把王氏兩姐妹同收為妾,有了費俠后,又把王氏姐妹清理出門。阿鳳口中所說的“干媽”是徐恩曾的新夫人費俠,一個極厲害的醋壇子,阿鳳知道他朝三暮四的個性,自然也有對付他的對策,一面跟他保持親熱以便大路通天,一面經(jīng)常找理由讓費俠出現(xiàn),免得讓他占太多便宜。徐恩曾一聽,趕快收住了動作。
“干爹,這次回來,你把我擱哪里?”阿鳳看出徐恩曾有點不悅,又做出撒嬌的樣子。
“我的大小姐,當然留在我身邊呢,我給你在重慶市郊置間別墅,好嗎?”
“不嘛,你把我送到美國中情局學習,可不是為了這個,別忘了,我可是你的高級諜報員喲。”
“外面環(huán)境復雜,連大后方重慶幾乎每天都要挨日本人的炸彈,我可不放心你出去。”徐恩曾知道鳳辣子的脾氣,只能慢慢來。
阿鳳脫下軍帽,一襲長發(fā)瀑布般飄下:“人家現(xiàn)在已把美國佬的那一套學到手了,幾個炸彈怕什么?我可不想當花瓶。”她看到桌上一封破獲中共江西省委的電文,拿起來細讀,然后說:“我想去江西,人家都說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厲害,我去比試比試。”
“這不行。”徐恩曾急忙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共產(chǎn)黨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弄不好丟了你的小命。”
“我就要去,讓他們嘗嘗咱鳳辣子的滋味!”
徐恩曾想了想,說:“也好,你去鍛煉一下,我讓馮琦在明處,你在暗處。不過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呆會兒問問你的干媽,啊——”
“干爹,你當年是怎么抓到顧順章這樣厲害的角色,你講給我聽聽嘛。”阿鳳發(fā)嗲說。
一說到對付共產(chǎn)黨,徐恩曾頓時興奮起來,尤其是抓到那個愛作秀的中共大叛徒顧順章。他整整西裝,恢復道貌岸然的派頭,給阿鳳分析起來:
顧順章是上海機器工人出身,曾在莫斯科受過嚴格的特務訓練,加上他在這一方面的天才,聰明、機警和技巧都是高人一等,因此造成了他的特務工作的卓越才能,他精于射擊,能設計在房內(nèi)開槍而使聲音不達于戶外。他可以用兩手輕巧地捻死一個人而不顯露絲毫痕跡。他對各種機器的性能都很熟悉,對爆破技術有獨到的研究。這一切,使顧順章成為赤色特務中的空前絕后的人物,共產(chǎn)國際派鮑羅廷出任廣州國民政府顧問的時候,他擔任鮑氏的秘密侍衛(wèi),很被賞識,1926年回到上海,擔任工人糾察隊隊長。國民黨清共以后,共產(chǎn)黨轉(zhuǎn)入地下活動,他在周恩來的直接指揮之下,組織“紅隊”,負責保衛(wèi)共產(chǎn)黨的地下總部,以制裁反叛黨徒。同黨的人將他比作餓了要吃人、飽了要打架的豺狼,人人都畏懼他。當我和他相處較久之后,發(fā)現(xiàn)他有強烈的領導欲、享受欲和殺人狂也是他的特性之一,對安分守己的正常生活,逐步顯露不滿,我們曾企圖用精神的、環(huán)境的,一切的力量來影響他、改變他,但功效很微,只好耐心地等待他的自然變化。
阿鳳找了張沙發(fā)坐下,說:“我看過顧順章編寫的《特務工作的理論與實踐》,厚厚幾十萬字,挺專業(yè)的。您是如何說服他轉(zhuǎn)變的,打他了嗎?”
“NO,NO,NO。我們不干這野蠻行為,何況任何酷刑用在他身上沒多少用處的。”徐恩曾扶了扶金絲眼鏡,“我感化他,從精神上說服他。我完全當他是個普通朋友看待,并不當他是犯人,他在進我辦公室的時候,也看出來這是一幢普通辦公和會客之用的房子,并無用來拘留犯人的特別設備,這當然也能表示我招待他的‘誠意’。這一切,完全出于顧順章的意料之外。在他見我之前,腦海中存著一種恐怖印象,以為一到了我們這里,必然遭遇到殘暴無比的酷刑,結(jié)局只有一死,不想我竟這樣有禮貌的對待他,證明過去共產(chǎn)黨對他所說的一切,至少目前就有一部分不合于事實,連帶地對共產(chǎn)黨的信仰,發(fā)生動搖,使我能當時覺察到的,就是他的臉部的‘敵意’的表情逐漸淡消下去,這是表示他的第一道心理防線,甫經(jīng)接觸便告崩潰了。”
“干爹真的是高明,談笑間,讓他的信仰灰飛煙滅,”阿鳳夸道,“您這一招夠我學的呢。”
“哈哈哈,您這鳳辣子嘴巴就是會說。”徐恩曾被阿鳳一夸,有點飄飄然。
? 2
一架美式軍用飛機,由重慶直飛贛州。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飛機徐徐著陸。斜陽把高高的指揮塔涂得一片昏黃,一面青天白日旗無力地垂掛在塔頂,像在這平坦的田野上豎起的幡。
艙門大開,一個矮胖子走下舷艙,他禿頂,圓圓的腦袋戴著一副圓圓的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皮鞋一塵不染,他笑瞇瞇地與迎接他的人握手寒暄。接著他鉆進一輛黑色小轎車,徑直駛往吉安。
他叫馮琦,本名徐錫根,是中共大叛徒。
徐錫根1903年生于江蘇無錫,原是個普通工人出身,在滬西博益紗廠當工人后接觸共產(chǎn)主義.任工會委員長。在五卅運動中領導過罷工運動,在工人中享有盛名.1926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曾任上海第三次暴動滬西區(qū)總指揮。曾任市政工會委員。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在上海堅持斗爭。1931年1月,他出席中共中央在上海召開的擴大的六屆四中全會,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按照共產(chǎn)國際的意思,原擬由他和向忠發(fā),周恩來三人擔任政治局常委,但后來發(fā)現(xiàn)他參與了羅章龍的分裂活動,于是僅增補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候補委員。1932年7月27日在滬西共和大戲院,他主持指揮江蘇省反帝代表代會時,和列席的83名同志一同被捕。入獄后,他發(fā)表“告中國共產(chǎn)黨人書”宣布背叛自己的信仰,旋即叛變加入中統(tǒng)特務組織,改名馮琦。1933年1月1日中共中央和共青團中央聯(lián)名發(fā)出“開除余飛,徐錫根,袁丙輝,陳資平黨籍決議”第一號通告。
馮琦叛變后,受到重用,1934年任中統(tǒng)江西特務室主任、江西省黨部執(zhí)行委員。后擔任國民黨中央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委員兼高干會主席、國民黨江西省黨部執(zhí)行委員兼特種工作委員會主任與特種工作辦事處主任。
昨晚,徐恩曾親自召見馮琦,命令他坐鎮(zhèn)吉安指揮,務必全面破壞中共南方地下黨。
在車上,馮琦點上一支古巴雪茄,吐了一個煙圈說:“接到你們的電報后,我立即向朱家驊局長和徐恩曾副局長作了匯報,局座對你們的工作很滿意,托我向你們問候。”
特地來接機的莊祖芳和江西調(diào)統(tǒng)室主任章志純聽罷,異口同聲地說:“承蒙局座的厚愛與栽培。”
“朱局長指示說,中統(tǒng)局自從1938年正式成立以來,一直執(zhí)行委座的指示,在防共反共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年初的皖南事變,就是我們中統(tǒng)局精心策劃的,得到委座的嘉獎。現(xiàn)在又破獲中共江西省委一案,更是可喜可賀。根據(jù)徐局長的親自部署,我此行的目的,是坐鎮(zhèn)吉安,迅速擴大戰(zhàn)果,制訂出一網(wǎng)打盡中共南委的計劃來。”馮琦說著,作了一個刀劈動作,繼續(xù)說,“朱、徐局長為表示重視,還撥專款5萬元,并給我們配置一輛專車。”
章、莊兩人聽了,高興得直點頭,仿佛看到黃澄澄的金子和金燦燦的勛章就在眼前。
當晚,馮琦接見了叛變的顏福華,給他許了一番封官重賞之愿。馮琦是中共過來人,知道顏福華叛變后,已為共產(chǎn)黨所不容,因此只有死心塌地干,才會得到中統(tǒng)的保護,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果真顏福華叛變后,為了討得新主子的信任,使出其最為毒辣的招數(shù),把目標對準在江西省英勇斗爭的中共黨員干部,他不僅交出了省委全體人員的名單,而且還交出譚余保埋藏的用以今后武裝斗爭的一大批槍支彈藥和錢物。
顏福華還親自出馬,去馬家洲集中營勸降謝育才。謝育才一見顏福華,愕然失色,
顏福華話中有話地說:“不是你寫信叫我下山的嗎?怎么你自己還在這里?”
謝育才聽出了其話外音,他的被捕是被謝育才“陷害”的,謝育才已洗刷不清了,還不如趕快投降。謝育才弄清他已叛變后,冷冷地應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恕。”
顏福華知謝育才是不會輕易轉(zhuǎn)變的,便向莊祖芳獻計說:“不如派人上山,把留守省委機關的人都騙下山來一網(wǎng)打盡。”
莊祖芳一聽,連說是好主意。
這回是中共老叛徒、國民黨省調(diào)統(tǒng)室指導組長施錦親自出馬。他偽裝成中共南委的巡視員,由老鐵拐帶領上山,檢查江西省委的工作。
施錦裝模做樣地“巡視”一番之后,不作任何指示,只要唐敬齋和周國鈞兩人隨他下山“參加會議”。唐、周二人不知是計,隨同他下山。
走到半山腰,唐敬齋突然發(fā)現(xiàn)路上埋伏,想獨自潛逃,誰知才走了幾步,就被特務發(fā)現(xiàn)開槍擊傷。施錦一聽槍聲,撕下偽裝,掏槍對準了周國鈞,埋伏的特務一擁而上,將唐、周二人捆個結(jié)實,押下山,當天就押解到泰和。周國鈞當即叛變。
身中槍傷的唐敬齋被送醫(yī)院治傷,傷愈后,在特務誘逼下也叛變了。他和周國鈞一同送集中營“受訓”,因為“表現(xiàn)出眾”,半年后獲釋,參加了特務組織,被派往調(diào)統(tǒng)室泰和工作組,專做青年學生“工作”,并準其在泰和境內(nèi)當了一個中學的數(shù)理教員。
這樣,省委領導大部分被捕后,中統(tǒng)開始了大規(guī)模行動。
夜幕漸漸合攏,黑色的云層擠滿天空,陰沉沉地要把吉安這座小城壓扁。街上早就沒有人了。宵禁猶如在每個人的脖子上架了一條毒鞭,驅(qū)使人們早早便膽戰(zhàn)心驚地龜縮在昏暗的屋里。撞門聲、怒斥聲、小孩驚嚇的哭聲,伴隨著凄厲的警笛聲和零星槍聲。
數(shù)不清的哨兵用明晃晃的刺刀封鎖著各個街口,保安隊、憲兵隊、特務行動隊,都各自押著一隊隊被捕的人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臉上淌血的、衣服撕破的……一個個高昂著頭,眼中露出仇恨、憤怒的目光。
恐怖仍像瘟疫般蔓延,從吉安向泰和、贛州延伸,從城市向農(nóng)村,向一個個秘密據(jù)點和交通站擴散。省委機關被破壞了。特委機關被破壞了。一支支游擊隊在彈壓下解散。紅旗再一次壓在箱底,埋在地下……
顏福華幽靈般來到了洋溪山。
他仍以軍政部長的身份命令留在這里的譚冬崽所帶領的特務隊在一個小山谷集合,并叫“獨眼龍”譚冬崽命令戰(zhàn)士們放下武器投降,還無恥地說:“我已棄暗投明,你們都是我?guī)С鰜淼模蠹腋遥銈兂韵愕模壤钡模^好日子。”
譚冬崽一聽,又驚又怒,沒想到這個當年殺叛徒毫不留情的顏福華,也成了可恥的叛徒,當即高呼:“同志們,他已是叛徒,不再是軍政部長,我們上當了,沖出去……”
“想走,沒這么容易! ”旁邊的一個特務從后面抱住了譚冬崽的后腰,另一個特務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短槍,早已埋伏在山兩邊樹林中的敵人架起了機槍,明亮的刺刀白晃晃地閃著,拉槍栓的聲音嘩嘩直響。
顏福華見自己一直器重的譚冬崽,竟然不聽命令,氣急敗壞,忙掏出槍叫道:“不知好歹的家伙,快投降,否則斃了你。”
譚冬崽猛地把抱住他的特務一摔,然后飛起一腳,踢掉顏福華手中的槍,隨之大喊:“同志們,快開槍,別管我! ”說靠,就勢一滾,順手拋出一個手榴彈。
憤怒的隊員們見狀,掏出槍就打,拼命突圍。
顏福華連滾帶爬躲到一塊大石頭后面,惡恨恨地高叫:“給我打!”
敵人的機槍響了,一條條罪惡的火舌噬吞著生命。
譚冬崽見隊員們紛紛倒下了,憤怒填膺,又是幾個手榴彈,接著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被彈片劃傷的顏福華喪心病狂地端起沖鋒槍往懸崖下狂掃。從此,顏福華經(jīng)常從惡夢中驚醒。譚余保帶著血淋淋的譚冬崽破門而入,譚余保一聲怒喝,譚冬崽揮起一刀咔嚓割下他的腦袋……
這種以武力對抗國民黨反動派捕殺共產(chǎn)黨的情況,在贛南、贛西南和贛東北等地都有發(fā)生,充分展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人在白色恐怖下的不屈的斗爭精神。
正在吉安大擺慶功宴的莊祖芳,忽然接到了馮琦的密信:
“中統(tǒng)總部密使阿鳳昨已到吉安,她為你們的勝利表示祝賀,同時為擴大戰(zhàn)果,她命令:一、立即對南委封鎖江西的消息,組織大批憲警特進行大逮捕。重點捕捉江西原中共黨員與廣東有關系的家屬。二、把中共叛變的武裝人員就地辦訓練班,組成特別行動隊,作為專門對付南委的骨干,由你親自指揮,行動隊長為李剛,孔昭新為指導員,李昭賢為書記。三、督促顏福華控制和掌握中共江西省委電臺,爭取為我所用。”
當晚,莊祖芳和顏福華帶領一支小分隊,偷偷地摸到省委電臺駐地,不費一槍一彈就逮捕了電臺全體人員。
電臺臺長林云生被帶到陰森森的審訊室,皮鞭、棍棒、老虎凳……一件件刑具都陳列在顯眼的地方,一層層干涸的血跡,散發(fā)出刺鼻的腥味。
“云生老弟,你是我親自提拔的,怎么樣?今天就不需要這些東西了。”顏福華指了指那些刑具,又說,“我們常年跟著共產(chǎn)黨鉆山溝;到現(xiàn)在什么好處都沒有,多寒磣啊!”
林云生看了顏福華一眼,沒吭聲。
“只要你交出密碼,讓手下全都過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顏福華打開一個小皮包,掏出一包錢,“看,這全是給你的。”
林云生還是沒回答。
“說呀,你言語障礙了。”一旁的莊祖芳猛地往桌上拍了一巴掌,茶杯震落在地上,“咣”的一聲打碎了。
林云生嚇得一驚,唯唯諾諾地說:“密碼燒了……”
“真的燒了?”莊祖芳刀一樣的目光刺向他。
“真……真的。”
顏福華一旁點了支煙,說:“別騙我了,抓你們時,你們都在睡覺,連一個崗哨都沒設,我們兩頭一堵就把你們一窩端了,哪還有時間燒密碼?”
“哼,不說?我們就先禮后兵吧。”莊祖芳揮手打了個唿哨,馬上樓下傳來殺豬般的嚎叫,這嚎叫,是求生的呼聲,是垂死的掙扎,在這漆黑的夜晚令人毛骨悚然。
“說,密碼藏哪里去了? ”這是李剛在審密電員老何的聲音。
“我……饒命,我,不知道。”
“再上電刑。”
一陣手搖電話的搖柄轉(zhuǎn)動起來,那嚎叫聲又撕心裂肺起來:“饒命,我,我說。”
林云生下意識地摸了摸頭,看了看顏福華,又看了看莊祖芳,低聲說:“我愿意按你們的意思做,別再折磨我的部下了。”
“對,這就好。”顏福華遞了一支煙給林云生,“以后有我吃的,就不會餓倒跟我干的弟兄們。”
由于顏福華親自勸降省委電臺臺長林云生,致使林云生和省委電臺女報務員蕭維、密電員老何等集體叛變。
莊祖芳隨即命令顏福華,利用已叛變的原江西省委工作人員,繼續(xù)以中共江西省委的名義進行工作,以電臺原來的臺長、報務員、譯電員與南委電臺聯(lián)系,按照南委規(guī)定的信號、波長、時間與密碼對電臺呼叫。
正是這部叛變的電臺,成為“南委事件”的一大毒餌,顏福華也成了這次事件的一大元兇。這樣,中共江西省委所屬各級組織的殘余線索,全部落入特務手中。
馮、莊為了不打草驚蛇,引起南委的警惕,只把各特委和需要迅速破壞的縣委組織秘密破壞,其余則暫時不觸動,只作秘密監(jiān)控。直到1942年五六月間破壞南委后,特務才對這些組織進行大逮捕。到1942年秋,江西所有殘余組織幾乎都被破壞。
頃刻問,一大批共產(chǎn)黨員及其革命群眾被投入集中營,遭受嚴刑酷打;一個個英雄志士被押往偏僻地,秘密槍殺。罪惡的槍聲在山谷里回響。
據(jù)史料記載:1941年至1942年間,由于叛徒的出賣,江西省委組織中,省委成員全部被捕,3個特委,44個縣委,200個區(qū)委和絕大部分的支部遭到摧殘,2000多名黨員被投入牢,2000多名農(nóng)村黨員被敵人強迫辦理自首手續(xù),分別被行“管訓”……
尸骨成堆,血流成河,成了紅軍長征途中湘江戰(zhàn)役后又一次殘酷屠殺。一股濃腥黑風正向南委襲來。
3
進入11月后的粵東山區(qū)。白天暖和,夜晚涼爽。秋風起后,漸生寒意。剛剛收割完晚稻,鄉(xiāng)村里到處堆滿稻草垛。青瓦屋頂上曬著豆稈和其他東西,有的搭拉在屋檐下,靠院墻放著的三陶罐里裝著自腌的酸菜。院角堆著黃皮紅籽的苦瓜,桔黃色的南瓜和一串串鮮紅的辣椒。
吃過晚飯,方方習慣四處走走,張文彬與他并肩而行。
“文彬,你對最近的國內(nèi)形勢有何看法,太平洋戰(zhàn)爭是否能打得起來?”方方說話總帶著濃濃的潮汕口音。他喜歡和張文彬探討問題,因為文彬在這方面有其獨特研究。
“依我看,日美雖然在緊鑼密鼓地談判,但這場戰(zhàn)爭遲早會打起來。”張文彬恰如其名,文質(zhì)彬彬,頗有學者風度,說話富有節(jié)奏感,“因為日本最希望東南亞一帶成為其原料的重要基地,好實現(xiàn)其‘大東亞圈共榮’,而那里恰好是英美的殖民地,日本軍部的少壯軍官們早就想與美國人決一雌雄,以便與德國納粹呼應,平分天下。只是美國人過分自信,把精力全放在歐洲戰(zhàn)場,以為日本人根本不敢怎樣,這樣遲早會吃虧。”
如果說張文彬帶有某種學者風范,方方則是個職業(yè)的革命家,長期的斗爭實踐,鍛煉出他對政治的敏感性。他說:“是啊,蘇聯(lián)就是因為大意而遭到德國的突然襲擊。現(xiàn)在日軍已占領我半壁河山,又頻頻進犯內(nèi)地,采用軟硬手法,企圖逼蔣介石投降,以便抽出兵力向美國或蘇聯(lián)進軍,可惱的是年初又制造皖南事變和閩西事變,老蔣就是要把共產(chǎn)黨置之死地而后快!”
張文彬接過方方的話題,說:“自國民黨軍委政治部主任陳誠在韶關發(fā)表反共演說,將第一次反共高潮推向廣東,頑固派在廣東地區(qū)反共氣焰極為囂張,對我中共黨員和愛國人士由秘密綁架暗殺走向公開逮捕和行刑槍殺,這次皖南事變后,更加有恃無恐,看來他們定有大行動,應高度警惕。”
“是的,自從國民黨反共逆流出現(xiàn)后,首先遭受打擊的便是我黨領導的各種抗日群眾組織及抗日進步勢力。閩粵邊的國民黨頑固派制造了一樁樁駭人聽聞的反共事件。公開逮捕、秘密殺害漳州文化界抗日救亡領袖柯聯(lián)魁、廈門大學教員陳育華。‘國軍’張河山部劫持殺害閩西南潮梅特委委員林路,大阜聯(lián)保活埋永定縣委書記馬永昌等,共產(chǎn)黨人又在無辜流血了!”方方想起這些丑惡行徑就憤然。
他握緊拳頭,肅聲道:“我們必須遵照恩來同志的指示,將一些黨員安排到基層,做到‘落地生根’,領導群眾與國民黨頑固派進行有理、有利、有節(jié)的斗爭。我們還必須改變活動方式和整個領導機制,由黨委負責制改為特派員制,不召開會議,實行單線聯(lián)系。我已以南委名義向粵南省委發(fā)出指示,拋棄一切已暴露的組織,堅決建立自上而下的平行組織,甚至建立平行特委組織,彼此絕不發(fā)生橫的聯(lián)系。”
“這就好。”張文彬隨手拔了根長草說,“瓊崖、東江和潮汕等淪陷區(qū)的敵后抗日游擊隊正蓬勃發(fā)展,閩西南等老蘇區(qū)和老游擊區(qū)繼續(xù)開展武裝斗爭,我們要積極加強武裝斗爭的領導,下個月,我將到香港,與廖承志、林平等專門開個軍事工作會議。”
方方提醒說:“恩來同志已兩次來電,要你注意安全,說曲江、桂林極危險,你以后絕不要去了,讓別的同志代替你。你到香港整頓完曾生和瓊崖的隊伍后,立即回來,路上小心些。”
“沒事的,這幫特務還找不到我。”張文彬抬起一塊石頭往池塘飛去,掠出一串水波。
其實,方方與張文彬在思想認識上是有沖突的。
據(jù)《方方自傳》介紹,1941年6月,德國突然襲擊蘇聯(lián),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國際形勢驟變。中共南方局電示方方,將黨的組織由原來的黨委制改為特派員制,采取單線聯(lián)系,黨員實行“三化”(職業(yè)化、合法化和社會化),開展“三勤”(勤學、勤業(yè)、勤交友)活動。張文彬以南委特派員身份赴梅縣、韶關傳達中央關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局勢通報。
不料,張文彬在傳達中加入個人主張,大談什么“全世界要實行新民主主義制度”,弄得基層的共產(chǎn)黨人認為是南委的意見。方方獲悉后,即致函張文彬,要他依中央指示傳達,臨時的借題發(fā)揮,必須聲明是個人的意見。張文彬見信,心中頗為不快,認為方方腦筋落后,看不到風卷殘云的世界反法西斯威力,因此,他依舊到處宣傳他的“理論”。方方見狀,只得電告中央,中央復電把張文彬批了一通。
而對于南委“該干哪樣”,他倆也曾爭得臉紅耳赤。方方主張繼續(xù)鞏固黨的組織,擴大多種多樣的外圍組織以互相掩護牽制,張文彬則認為應繼續(xù)發(fā)展黨員,擴大武裝。他倆各執(zhí)一詞,搬出“尚方寶劍”,方方搬出“南方局指示”,張文彬則搬出“中央指示”。不過,爭論歸爭論,在形成決議時,他倆還是相互配合,堅決執(zhí)行的。
“兩位書記好興致啊。”一個大嗓門突然從后面插了進來。不用回頭,方方就知道是南委組織部長郭潛。
郭潛是參加過長征的干部,擔任過中共東南局宣傳部長和江西省委秘書長。1939年中共江西省委書記曾山和接替他任省委書記的黃道都相繼調(diào)離江西省委后,由郭潛繼任江西省委書記。他有一定理論水平,但有點好大喜功,平時喜歡喝兩盅,臉紅耳赤時更是沒遮攔,為此事,他曾受過方方的嚴厲批評。
“江西省委來電了。”郭潛拿出一封剛才忽然接到的由潮梅特委電臺轉(zhuǎn)發(fā)來的密電,遞給方方說,“他們請求指示工作。”
方方仔細看了一遍,轉(zhuǎn)遞給張文彬。
郭潛掏出一包“哈得門"香煙,遞上一支給方方,自己也叨上一支。
張文彬接過電報認真揣摸了一番,眉頭皺成了“川”字,說:“江西省委電臺半年未與我們聯(lián)系,現(xiàn)在又突然冒了出來,真是令人猜疑。”
郭潛剛從江西省委調(diào)上來,他對張文彬的話顯然有點不快,他辯護說:“老謝、老顏都是信得過的人,何況電臺的密碼也正確,我看不必過慮。再說,江西省委機關在深山老林中,有精干的武裝保衛(wèi),敵人拿它沒辦法。前段時間,我們還寄了8000元至贛州轉(zhuǎn)給省委,作為疏散紅色干部安家用,他們也收到了。”
方方來回踱了幾步,心里默想著,謝育才是他的得力助手,7月份剛剛接任就給他來了一份電報,說江西省委存在不少問題,有重要情況需要當面匯報,他即回電要謝育才到韶關來面談,可是從此后突然中斷了一切聯(lián)系,會不會出了什么意外。他沉思片刻,道:“江西省委近半年與我們失去聯(lián)系,沒有匯報工作,現(xiàn)在大敵當前,情況又不明,我看還是慎重些好,老郭你說呢?”
在南委,郭潛唯一敬佩的就是方方,他知道方方剛才已覺察出自己不悅的表情,同時也擔心方方批評他沒如實報告江西的情況,趕忙點點頭表示同意。
方方繼續(xù)說:“這樣吧,老郭,你和老涂都在江西工作過,情況熟悉,你倆負責查清江西電臺的真?zhèn)巍A硗猓嬖V南委電臺臺長:一、查清是不是江西省委電臺發(fā)來的電文;二、查清后要江西省委將電臺中斷后的情況寫出報告;三、南委暫時不要向江西省委發(fā)出任何通知或指示,令其循例回電。”
張文彬補上一句:“讓南委電臺改換地點,注意安全,以防不測。”
“明白了。”郭潛把煙頭一丟,轉(zhuǎn)身而去。
方方與張文彬?qū)σ曇恍Α?br> 西天,太陽已經(jīng)下山,夜幕悄悄地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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